彭佳人抱着一堆自己的小破烂们和周未以的宝贝,在一楼大厅百无聊赖。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心事重重的周未以,对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走,佳人,我们去吃饭。”
两人去吃了重庆火锅,九宫格,加麻加辣,锅面飘着一层厚厚的牛油,随便捞一勺都是花椒麻椒辣椒段,卡路里摄入爆表。
彭佳人是本地人,按说应该吃不了辣,不过她就是这样,越菜越爱。
两个人点了一堆,麻辣牛肉、毛肚、黄喉、鹅肠,吃得大汗淋漓。
周未以想,牛可真是个宝贝。它的四个胃都能吃。
彭佳人说自己以前吃火锅除了潮汕牛肉会吃沙茶酱,其余只吃芝麻酱的。
特别是涮羊肉,有讲究,芝麻酱配半小勺腐乳,半小勺韭花,一点辣椒油,搅和匀了跟鲜嫩肥美的羊肉搭配起来一绝。
现在吃重庆火锅,不得不配上香油蘸碟,因为香油能中和辣油。或者说,香油能在辣椒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保护壳,让胃不要受到过多**。
周未以不仅给香油碗里放了厚厚一层蒜末,还放了很多香菜和葱末。
彭佳人看着一脸嫌弃,“我能理解人吃香菜,但我无法接受有人拿香菜当菜吃。”
“香菜也是绿的,香菜也是青菜,”周未以盯着锅里的牛肉说,她往锅里丢了半盘黄喉,顺手捞了一片牛肉上来,用牛肉夹了一坨蒜泥和香菜末,牛肉片上裹了一层香油,一起丢进嘴里,“大家都是绿叶菜,谁又比谁高贵了!”
彭佳人察觉到周未以心情不好,以她八卦的个性,能忍到现在没问天台上发生了什么,已经很不容易了。
下一秒,周未以眼泪冒出来了。
“以姐你别哭啊!咋了咋了,林疯子就是有病,你别跟他一边儿见识。”
周未以好容易把蒜泥牛肉吞下去了,五官皱成一团,艰难地说出来一句,“我被蒜辣到了。”
彭佳人赶紧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周未以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她眼睛根本睁不开,看不见纸巾在哪,感官里双眼模糊,痛觉被无限放大,泪水溢满了眼眶,盛不住的几颗率先滴落,掉在黑漆漆的桌子上,跟桌面混作一团。
彭佳人很轻易地被周未以唬住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嘴里一边说着吃蒜吃得也太猛了吧,一边帮周未以摘下眼镜,给她递纸巾擦眼泪。
她感觉周未以没什么大问题,还说:“噢~我的姑娘,你哭泣的样子真是令人心动啊。”
两个人嬉笑两声后,举起了杯子,干杯,吨吨吨,冰可乐是火锅绝配伴侣。
周未以想,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两顿。
她其实分不清这些眼泪里,到底有多少,是被蒜泥辣到的成分。
人总是觉得哭很丢脸。世俗意义上,眼泪代表软弱,眼泪是投降,是无力的反抗,只有胜利者的喜极而泣才叫荣光。
可眼泪是最直接的生理反应,也是最真实的存在。
这顿火锅后,周未以决定努力淡忘这件事情。
她的生活回归了平静,没有新的项目,到点上班打卡。今天下班范斐找她一起吃个饭,话题无外乎是:孙宜对她太苛刻了。
范斐做出来独角兽企业的方案,孙宜让她改了不知道多少遍,反反复复。
每一遍,孙宜都有新的要求。
范斐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不把要求一次性说完啊!这样让自己有一种被耍猴儿的感觉。
第一遍,孙宜直接把范斐的框架全部推翻,给她重新顺了一个小时的架构,应该先写哪些部分,再写哪些部分,重点放在哪里,不仅要说清楚独角兽公司的亮点,也要突出他们的专业性。
第二遍,孙宜改了她给出的条件,说让别的部门重新测算了一遍,到底底价放在哪个区间,不至于让她们陷入太被动的境地。
第三遍,孙宜只看了十分钟,就跟范斐说,你的小数点点错了,有些数字还没有千分符,错别字也找到了一个。
又打回去给了范斐,让范斐仔细检查再交给她。
范斐彻底被磨没脾气了,然后自己反反复复检查了很久,找出来不少排版、文字方面的问题,她也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粗心过了头。
她甚至觉得孙宜一直骂她,骂得对,她干活干成这样,不被骂才怪。
结果拿到范斐辛辛苦苦检查了很多遍的方案,孙宜说,PPT太丑,没有审美。
回复她的邮件后面附了好几个PPT模板网址,并且有一句“记得统一成公司配色。”范斐用的是公司常用的模板,但是生搬硬套,规矩中透着很多不和谐。
本来已经没脾气的范斐又一次被点炸了,她当时就敲开了周未以的微信小窗:“你知道吗?她说我!没有!审美!!!”
范斐一直对自己的品味很自信,不管是每天出门的行头,还是家里的装修,小到一个花瓶,大到一件沙发,范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周未以惊叹于她有无限的精力去选十天半个月的瓷砖,也止不住为她的认真点赞。
噢,她的审美也反映在交男朋友这件事上。范斐说,学会欣赏男人的脸,也是一门学问。她得多多实践,才知道谁才是Mr.right。
她的男朋友,也随她的审美在不断变化。
范斐一边改,一边怀疑自己适不适合这行。她痛苦地跟周未以说,自己的时间一点都不值钱。
周未以嘎嘎笑,说,欢迎你来到社畜的世界!
除了跟范斐吃饭,她的晚上都交给了CPA考试复习。
今天刷财管,有道题是猪肉加工厂发生联产品成本16000元,生产出猪排和鲜火腿,要求计算猪排和鲜火腿的单位价格。
她随手一拍,发了一条朋友圈。“先不说复习的怎么样,这题真能做饿了。”
范斐秒回:“我也饿了!我好想吃你做的饭!”
彭佳人:“以姐,我发现一个很好吃的川菜,水煮鱼,爆辣,下次我们一起去。”
闻明接龙:“水煮鱼能带上我吗?btw,财管做饿了去看看审计吧,肯定能犯恶心。”
陈行一点了个赞。此刻他在办公室里,等丁飞的一个反馈申报稿。随手刷起了朋友圈。
夜晚的华旗灯火通明,这里有一波卷生卷死的人们,拿着普通打工人难以想象的高薪,此刻不是在工作,而在八卦聊天。
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窸窸窣窣地飘来,“嘿,听说没,和山总得力爱将的那个项目黄了。”
这句话好像是个钩子,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啊?怎么回事?一个收购也能做黄?”
“他不是很有能力么,都坐火箭飞升了,还是说监管有窗口指导了?”
“嗐,谁知道呢?稀里糊涂地就黄了。要我看啊,升职这种东西,你干得好不一定能升,但是你抱紧了大腿,那可就容易多了。”
声音飘到了丁飞耳朵里,他嗤笑一声,这些人啊,正事不干,就等着看人笑话呢。
陈行一倒是对这些流言蜚语无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这些勾心斗角的人除了在背后叨咕几句,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想起了那条“一言难尽”的微信,他想起了周未以。
上次在普安,陈行一看到了龟缩在电脑后面的她,一副躲着他的样子,眼睛藏在了黑框眼镜下面,长长的睫毛深深地垂了下来,可还是挡不住眼睛滴溜溜地转,整个人都散发着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的气息。
当时恶趣味上来,他很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看看她被捉到的反应。
很久没见过周未以了,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周未以好像跟他这几年见到的,做审计的小朋友都不一样。
他偶尔跟事务所的人聊起,对方都在说审tຊ计和券商比,付出和回报太失衡了。他不置可否,也不好说些什么,说什么都会被对方认为是何不食肉糜。
IPO申报过程中,会计师总觉得自己做很多繁琐的工作,对财务数据发表意见。而券商的招股说明书就是东抄抄西抄抄,券商需要什么数字,就去找审计要。等公司上市了,情况却颠倒了,券商的保荐承销费拿到手软,可审计费只是一个零头。
审计的小朋友刚开始做业务还满眼新鲜,跑动跑西地出差走访,过了一段时间,黑眼圈都熬了出来,就剩不厌其烦地刷数,只为把程序完成的信念感了。
可周未以,她的洞察力很不一般,她总会多想几步,比别人做更多的准备。
陈行一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周未以刮目相看了,第一次遇到周未以,她在供应商面前晕倒了,醒来跟自己谈论发现的疑点;第二次跟周未以出差,她在人群匆匆中,救了一个晕在机场的旅客;第三次,周未以查到了银行流水有大问题,项目组全身而退。
她好像全身都是drama元素,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都不稀奇。
他真的很好奇,他有点想接近她。
他想起从Q市回来的飞机上,当时他心思很乱,关于这个项目要盘算的事情、要协调的各方太多了。
而她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他还想起来她不胜酒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