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洪武五年,皇太子妃常氏不孕,召小妹入宫侍奉太子。
次年,小妹产子,皇帝得孙后大喜,赐名朱怀煌。
满月之际,相士相面,曰:“天煞乙贵!”
是夜走水,火焰盈天,常小妹及朱怀煌下落不明。
自此。
洪武大帝朱元璋性情大变,猜疑狠厉。
十八年后。
秦淮河岸,淅淅沥沥。
雨滴像是顽皮的精灵,哗啦哗啦敲打着河面。
它似乎并没有被天地间流转的沉闷气氛所影响。
自然也不知晓,今日应天府(南京)的泪水已太多了。
身披蓑衣的朱乙贵,蹲在销魂桥的台阶上。
往河面上,放逐第十六盏莲花灯。
“重生到大明王朝,十八年了。”
“回想自己的前世和今生,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上一辈,因父母车祸离世,自己悲伤过度,醉酒坠河而亡。”
“这一世睁眼就是大火,之后便浑浑噩噩的颠簸和流浪。”
“还不断地遭受饥饿折磨,为此做过流民乞丐,与恶犬夺食。”
“连今日十八岁诞辰,也遇到举国大丧。”
想到这里,朱乙贵嘴角的苦笑更浓了。
“本以为前世的智慧在身,最少也混个富贵闲人。”
“可哪里能想到大明的户籍管理如此严格,没有鱼鳞黄册,简直寸步难行!”
提到了‘鱼鳞黄册’,他收回略微颤抖的手指,不断摩挲怀中的木匣。
“今早,八爷爷托人送来这份特殊的礼物。”
“为何他到现在还没过来陪我过诞辰呢?”
“难道是因为禁严,被封家里了吗?”
朱乙贵喃喃自语。
落寞地目送最后一盏莲花灯,随波逐流而去。
“小乙?莲灯全放完了吗?咋没给咱留一个!”
忽地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满是愧意的语气里,藏着淡淡的悲伤。
朱乙贵蓦然转身,眼神里难掩惊喜。
“八爷爷,您来啦!”
朱元璋直接怔住。
他看着跟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那双真诚且欢喜的眸子。
眼角的皱纹,猛然颤抖。
紧跟着,黄豆般晶莹的泪珠。
扑簌簌地冒出来。
皇儿的祭典上。
他不曾哭泣。
但在迎上朱乙贵双眸的一刹那。
他彻底绷不住了!
这双眼睛太像自己,像标儿。
但他明白,这少年绝不可能是自己孙子煌儿。
十八年了。
在饿殍满地的乱世。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怎能活下去。
“皇儿!”
“皇孙!”
两个字眼儿,不断在朱元璋的心房冲撞。
就像两把锥子,血淋淋地戳透胸膛。
朱乙贵看到八爷爷悲伤和痛苦的神情,彻底懵了。
心底的火山,噌的爆开。
“八爷爷,出什么事了?”
“可还是你手下的兄弟,欺侮您了?”
说话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瞳孔凝缩,每个毛孔都散着冰冷杀气。
他对于这位收留自己的老人,敬若至亲。
今天起,他已是大明的正式籍民。
合法的身份,前世的智慧。
两者融合,能起千层浪。
所以不管是谁伤害了八爷爷。
他都要对方明白。
什么是自掘坟墓!
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被朱乙贵紧抓双臂的朱元璋,看着对方激动的模样。
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哽咽声更重。
“咱儿子没了,今早,咱儿子扔下咱走了。”
泪如涌泉。
哗哗地从坚毅的双颊上滚落。
轰的一下。
朱乙贵的脑袋瞬间懵了。
“八爷爷的儿子没了?怎么可能?”
“前几天不是还说,人去了西安府进货吗?”
“苍天啊,你可真够残忍啊!”
煎人的情绪涌堵在心口。
他悲痛地搀扶八爷爷,坐进了河岸长亭内。
头发花白的八爷,一身粗布麻衣,克勤克俭。
元朝时,老人是马蹄下的碎石,历尽磨难。
如今,终于熬到了开明的朝代。
儿子又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人间惨剧啊!
朱乙贵如鲠在喉,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安慰。
“小乙,你说是不是咱作啥孽了?”
朱元璋伸出满老茧的宽大手掌,搭在朱乙贵的肩膀。
宛如星辰的锐眸,盯着河面涟漪。
瞳孔里倒影满江的悲伤。
朱乙贵深吸一口气,面露痛苦,“老爷爷,别瞎想。”
“您要好好活着,您儿子泉下有知,定会开心的。”
“再说您不是还有我吗?现在我有户籍了。”
“我们种地,做生意,开小店。”
“不管哪一样,小乙都有信心养您一辈子。”
然后,故作霸气地扬了扬手中的木匣。
仿佛获得身份认可后,他便有了改变世界的雄心。
朱元璋见状,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小乙,咱知道你是好心。”
“可是世道艰难啊,咱家大业大,尚没有信心守得住。”
“如今咱儿子走了,那些潜伏的家伙,又要蠢蠢欲动了!”
“你觉得自己能斗得过他们吗?”
方才信心满满的朱乙贵,顿时蔫了。
是啊!
八爷爷收留自己的时候。
可说过他在应天府有千亩良田呢。
一块开荒的兄弟们,个个眼红地惦记。
他儿子是个能人,绵中带刚,能把他那些老兄弟治的服服帖帖。
如今他儿子不在了。
大家业怕是很快就被抢光吧!
即使这样。
八爷爷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今自己还蹭住他的小院呢。
怎敢口出狂言,照顾八爷爷一辈子呢?
想到这些后。
朱乙贵的脸由红变白,由热变冷。
双拳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暗暗发誓,“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不信一世裤穿窿。”
朱元璋那双看透人心的星眸,把朱乙贵的情绪变化,收于眼底。
思忖道:“这小子,若真是咱孙儿多好。”
“有大志向,还会隐藏野心。”
“待咱诚孝,性子倔强刚毅。”
他探出手掌,轻轻握住朱乙贵紧绷手腕的青筋。
“唉!咱知道你要强,但大明律法严厉,你可不能违法乱纪啊。”
“那破院是咱和老伴,以前教儿子种田的地方。”
“你也算是咱半个孩子,好好在那里过日子吧!”
朱乙贵心头一暖,仰起头看着那张黑瘦褶皱的脸。
慈祥而伤感。
“八爷爷,我明白,您也节哀。”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玉佩,希望您也能挺过难关、长命百岁。”
他的手正刚把内衬夹层的玉佩取出。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来了位瘦高的壮年,是朱元璋的随从。
“老爷,小主人哭昏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