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凡是门派,都分里子面子。
面子,顾名思义,要出去迎来送外,招摇过市,维持门派的光明正大,面儿上光。
里子就惨了,一辈子藏在暗处,帮门派处理些不好拿到面儿上来的脏事。
而我,林北玄,就是道门的里子。
按理讲,我爷爷是龙虎道宗上一任龙虎天师,早年间扫平了一些野茅山,也斗翻过一些外国阿赞,就此威名播四海,承蒙道上朋友尊重,得了个林龙王的名头。
当里子这种脏事,原本怎么轮,都轮不到我林北玄,这个林龙王的独孙身上。
可是,我出生那天,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用我爹的话讲,叫明明是在道门,却生下了个阴年阴月阴天阴时阴分的极阴之人。
批命的朱砂毛笔无风自燃,我的两个眼珠一翻,一点儿眼白都没有,冲他咧开大嘴嘴笑。
当时,他差点以为倒反天罡,道门里闹邪祟了。
民国之后,邪祟不显,妖狐不歌,类似之事,已经极少。
道门中人,多半转向风水法师,而非驱鬼捉邪。
消息传出,全宗震动。
门人本以为能等来一个道子,结果却等来了一个邪祟!
当时便有人掐算说,我的降生乃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必须即刻烧死。
曾经的我,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现在的我,却不得不承认,这群门人的确有点东西。
我父亲犹豫之际,我爷爷分开人群,二话不说,脱下紫袍,卷起我就走。
为宗门拼了一辈子命的老龙王,要为孙子逃命去了。
那一日,龙虎道宗,六月飞雪,老头用紫袍裹着我,沿山阶急驰而下。
龙王固老,无人敢拦。
台阶两侧,先是亲友,后是门人,最后是附近闻风而来的散修神通者,顶风冒雪,跪满全山。爷爷看都没看一眼,直到看见我爹我妈,跪在门前,才扔下了一句话。
“苍生有倒悬之急,你们不去谋划,拦我何用?”
自此,爷爷离了山门,一路南下。
第一站定在了一处小县城,求神问卜,摆摊批命。
林龙王威名赫赫,望风而来想改命之人不知凡几,金山银山只在爷爷一念之间。
可他老人家只有一个要求:找他算命之人,家中必须有一适龄女童,可以与我订下婚约,他才会出手,帮这家人批命改命一次。
如此一签,便足足签了九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婚书并非是真结婚,而是姻缘线,也叫相思扣。
签九份,不是爷爷的上限,而是我的上限。
“结不结不重要,跟谁亲也不重要。不过你要切记,这九份婚约,可以结,可以毁,但是不可尽毁!她们来到你身边之际,就是你最危险之时。”
那天,小山村中,爷爷躺在摇椅子上,晃着蒲扇,慢慢悠悠的吩咐道。
离开县城之后,爷爷带着我直奔某个小山村,安家落户。
不过他并不让我上学,也不给我落户口,而是让我在家,学习斗法甚至各种歪门邪术。
“最危险?那我是不是只要一辈子躲着她们九个就行了?”
当时还年幼的我,好奇反问。
爷爷却只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头。
“天底下有太多事情,躲不开,让不过!”
就像是他当年留下的那句,生灵有倒悬之急!
转眼十几年时间过去,在这期间,我爹我妈过来看过我几次。
不过我爷爷不让我喊他们爹妈,只能用尊称,说是我不要跟其他人沾亲带故。
至于签订婚约的那九户人家,他们偶尔会来看望,求爷爷再给他们算几卦。
不过在我爷爷的要求之下,那几个适龄女童从未来过。
我也乐的如此,专心修道,没到十八岁,便已将各色神通学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跟寻常神通者不同,不重风水卦象,重驱邪斗法,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里子。
不光能驱鬼,更能杀人。
我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这天,那天晚上,星坠如雨。
吃过晚饭,爷爷换上了那身紫袍,那是他唯一从山门带走的东西,离开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
他穿上紫袍,神色肃穆的敲了三下我的脑袋,吩咐了三件事下来。
“第一件事,我出门之后,当我已死就行,不必寻。你并非什么不祥之兆,不论今日往后,发生何事,皆是定数。想要活命,就得大胆的往前走!”
“第二件事,关于那九份婚约。若你们能两情相悦,那是最好。若事不可成,也尽量维系,保全她们的身家性命。或多或少,对你能有些作用。”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的枕头下面有本书。我走之后,你马上带上它,去村口外的公交车站,坐车离开。今夜势必危险重重,不过此乃你命中注定,应有一劫,没人帮得了你。”
“危险?”
我听的鼻头一酸,拉着爷爷的手:“爷,半夜哪儿来的公交车啊?除非那车根本就不是给人坐的......”
“嘘。”
爷爷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我的嘴唇,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门外。
“咱爷俩说话,他们可听得到。”
我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外空空如也。
说完,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踱步朝门外走出,高声留下了最后一卦:“生灵倒悬,邪祟复苏......当有英雄出。”
这是我爷爷的绝命卦。
下一秒,门外阴风卷起,我探头望去,却只看到了紫袍被裹挟着随风而去,却不见了爷爷的身影。
没来得及思考,更没有时间哭泣,我只能快步走进爷爷的卧室,翻开枕头,拿起了下面一本四四方方的薄皮书。
虽然是书,可是入手温热,抚摸起来更是滑溜溜的,宛若人皮。
我翻开这本书的封面,第一页夹着张被压的平平整整的纸钱。
拿掉之前,原本空空如也的第一页上,却浮现出了一行行血红色的字迹。
“我是林北玄,现在正坐在开往村外的公交车上,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