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其实我被我妈丢弃过，并且不止一次。

那时候，我妈在离村二十里地的镇上当清洁工。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冬日，我妈把我带到街上，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晓燕，你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妈妈干完活就来接你。】

可是直到我吃完糖葫芦，妈妈都没来。

雪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我的手脚被冻僵，头发上挂满了霜。

是一个好心阿姨把我送到了派出所。

在警察的询问下，年仅四岁的我准确报出了天心环卫公司的名字。

这是我妈工作的地方，她给我说过一遍我就记住了。

半个小时后，我妈大哭着从外面跑进来，还要给捡到我的阿姨跪下。

说自己扫完街道上的雪回原地找我，才发现我不见了。

她差点急疯了，正在四处找我的时候碰上了上街寻她的警察。

那时四岁的我已经记事了，我清楚地记得，我妈带我去的那条街根本不是她平时清扫的街道。

只是我太小了，我不敢相信妈妈是想丢掉我。

六岁的时候，我妈故技重施，说带我去隔壁镇吃酒席。

人来人往的客运站，她松开了我手，于是我再次丢了。

好多事情没法说清，幸亏上天给我配了一副好脑子。

我竟把一个小时车程的路全记住了，硬是走了一整天自己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在吃饭，至今我还记得她脸上的惊异。

这一次，我妈还是一样的理由，说发现我丢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正准备报警。

我已经六岁了，我确定我妈想扔掉我，可是我不敢揭穿她。

班里有福利院的孤儿，他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亲眼所见。

我害怕揭穿我妈后，我就会彻底沦为没爹没妈的可怜虫！

为什么后来我妈不丢我了呢？

因为我跟老师说，能不能在妈妈面前夸夸我，作为送给妈妈的母亲节礼物。

所以老师对我妈夸我脑子好，过目不忘，以后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我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她知道，大学生很厉害，大学生能挣钱。

从此她变成了含辛茹苦供我上大学的好妈妈。

而我变成了成才之后努力回报妈妈的好闺女。

儿时的两段记忆被我死死封存在脑海深处。

如今看来，我对母爱的执念是比我妈对我要深许多的。

至少得知她生病，我是真的宁愿倾家荡产也想救她的命。

我躺在床上冷眼看着我妈。

如今的她，发髻高耸，穿金戴银，哪还有一丝当年灰尘扑扑的模样。

我妈变了，变得高贵，变得漂亮。

可是她的心没变，她从来不爱我。

我喜欢的一位作家说过，【养育你的并非恩情，只是血脉使然的生物本能罢了。】

我到了三十岁才终于认清，我妈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我这个人。

我就像一个赌注，她把毕生希望压在我身上，赌我能成才，赌我能赚钱。

我所感激的恩情其实只是我自己塑造的一场幻境。

如今，镜花水月一场空，梦该醒了。

我望着窗外夜空问，【妈，你见过凌晨四点钟的月亮吗？】

我妈一愣，没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你肯定见过吧？我也见过。】

【只是你跟我不同，你是为了活着，而我去挣的是前途。】

【或者是钱途？】

……

我妈没耐心听我喋喋不休，出声打断我的话。

【沈晓燕，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到底答不答应放过大伟？】

我望着我妈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了一个字，【不】。

然后我亲眼看着她崩溃，看着她发疯，最后被保安架着胳膊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