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姨奶奶今儿个来的可真早。”
何嬷嬷刚出厨房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牛乳羹,瞥见了柳琳琅便勾唇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方才仙姐儿过来了,非要吵闹着要喝牛乳,江氏哪里有什么不依的,便吩咐了她去取。
没曾想刚回来就见到了这新姨奶奶,两条柳叶儿眉,一张樱桃小口,黑莹莹的眸子凑在一堆说不出的惑人,面皮子又生的白净,只是略微艳俗了些,上不得台面,像戏台子里唱戏的角儿。
柳琳琅冲着她微微一俯身,声音娇软,甜腻的紧,
“来的不算早了,还望嬷嬷进去通传一声。”
何嬷嬷便朝着她走了几步,而后努了努嘴,低声道:“你且跟着婆子进去就是,不过今儿个仙姐儿过来了……”
她口中的仙姐儿乃是江氏所出,名唤沈玉仙,年纪不过十三四五,可做的一手好诗赋,在整个扬州城里小有名气,为人和善,独独瞧不上柳琳琅,每次见了她两只眼儿恨不得撇到天上去。
“多谢嬷嬷。”
柳琳琅说话间便从荷包里拿了一小块银锭子,见她双手不空,顺势就放进了她的衣兜里,算是作为提点的答谢。
何嬷嬷见她识趣,一双吊梢眼儿弯了弯眼尾带着褶皱,笑也就真切了两分,这姨奶奶虽出身不行,可手头十分大方,打赏起人来,从未吝啬过。
柳琳琅跟着她进了屋,一股热气直冲冲的就往人身上里面钻,走了四五步后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江氏身子早年亏空了,怕冷的紧。
屋里放了七八个炭盆才作数。
好在还算通风,否则人都要给闭死在些屋里了。
柳琳琅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后递给了何嬷嬷,掀了面前的珠帘,迈了进去,就见地上铺着鸭绒绿毯,左右两张金丝楠木方桌,上置了个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烟雾袅袅似兰似麝香气怡人,旁边壁上挂了几副山水墨画,正下方还有尊糯底阳绿白玉金佛,屋内陈设颇为富贵。
江氏与沈玉仙正端坐在铺着宝蓝色的锦缎炕上,二人拉着手不知在说些什么话,面上笑盈盈的,听到有人来了齐齐的回过头来。
那江氏保养得当,容色亮丽,生了一对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含威不露,头上簪着凤钗,身上穿着藕色绣金襦裙,脖子上还挂了串红珊瑚,通体的富贵气派。
旁边的沈玉仙,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儿生的俊俏,秀眉连波,美目流盼,与江氏有四五分相似,手腕上是清一色的赤金缠枝莲纹镯,抬手间叮当作响,似海棠娇花,珠颜好色,嘴角还带着抹笑。
只不过那笑意在落到柳琳琅身上的时候就一寸寸的冷了下来,若不是这屋子里太热,倒叫人好似入了冰洞。
沈玉仙是个矜娇的姐儿,对于不喜的人直接就甩了脸子,自顾自地接过何嬷嬷手里的牛乳轻轻抿了一口,才吐了吐舌头,只道:
“嬷嬷今儿个的牛乳我喝着都不香了……”
“都怪你招些讨人厌的人过来。”
她语气轻快,看似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却意有所指,同样也让人欢喜不起来。
何嬷嬷赔着笑脸,“好姐儿,许是老奴过来的时候耽搁了些时辰,风给它吹冷了去。”
江氏打断道:“嬷嬷你就不要惯着她了,横竖一个混世魔王罢了,赶明儿个断了她的牛乳,就晓得厉害了。”
沈玉仙听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抱着江氏的胳膊直晃,撒着娇道:
“母亲,仙儿晓得错了……”
江氏抬手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宠溺道:“你啊,哪里晓得错了?不消片刻又得被打回原型了。”
话罢,才转头看着柳琳琅,见她穿着素净,浑身上下没戴那些个张扬的首饰,低眉敛目模样乖巧,便也没有过多苛责,
“问了安就早些回去,晚间要设宴,嘉哥儿回来了你举止大方得体些,莫要再做那些个狐媚子的轻浮举动了。”
江氏轻轻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盯着柳琳琅,嘴皮子上下一番,说出的话来摆明了瞧不起她,成日里就将“狐媚子”三个字挂在嘴边,是半分薄面也没给她留。
一个富商的小妾即便是再受宠爱也不可能翻了天去,柳琳琅也深知这个道理,俯了俯身说了句,“夫人教训的是。”
不过是些口舌之争罢了,多嘴那么两句又不会长脸,反而会得罪了人,她处处小心为的就是不在府中树敌。
江氏拿眼尾扫了她一眼兴致缺缺,连连摆手就让她退了下去。
出门的时候何嬷嬷将披风给她拿了过来,披风放在炭火炉子上烤过了,还有些温热,披在身上也是暖意骤生,柳琳琅轻轻勾了勾唇角,道了声谢,又才带着白鸢往海棠院走去。
路过梅园时见红梅开的正艳,满簇的雪堆在梅花枝头,相互映衬,冷香自花蕊中慢慢飘散开来。
柳琳琅没有什么长处,却会拿花制香,还未曾入府时靠着**香膏或者香薰倒也是赚了些银子,可惜苦与无门,销量还是不足以撑起整个家庭的开支。
爹娘只是个贫苦农户,日日劳作也赚不了多少,只当她是赔钱货,最后摸到了门道,才将她卖了一百两银子。
她嘴角微微勾起,略带了些讽刺,不过现下不用挨饿受冻了,身上衣衫的料子柔软,华美无比,哪里是往日那些粗布麻衣能够相比的。
柳琳琅轻轻拉低了一枝梅花,将上面的积雪拂去,十指纤纤,指尖沾了雪被冻的通红,浑似那刚挖出来的嫩姜。
白鸢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口中问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
柳琳琅拿出了一块绢帕,将枝头上的梅花尽数摘下,包裹了起来柔声道:“选些开的好的回去做香料。”
随意做些拿着自己赏玩还是什么的都还不错,顺便可以打发些时间,这高门大院将人困在其中,无趣的很。
“原来梅花也可以做香料。”白鸢跟着柳琳琅的时间还不长,听她如此说,便帮忙动手摘了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也算是融洽。
忽而地上厚厚的积雪被人踩出了响声,似乎有人正从梅花树的另一边看过来。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是府中哪位姨娘生的姐儿么?”
那声清清冷冷,唇齿间如同含着一捧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