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将军强取我不得,暗地污我在军中欢乱。
传到御前,我被贬为贱民。
他却假惺惺,在新朝大典谢绝军功赏赐,只求将我这贱女恩许给新皇胞弟,为宁王妃。
爱兵如子的仁名,一时响彻新朝万里疆域。
似乎以为我不知,宁王就是一个暴戾的疯批。
上个妃子,21入府,22小产,23疯疯癫沦落街头,后不知所踪。
便是皇上在私会时都老实了起来,再三叮嘱。
“吾弟名声狼藉,荒淫残暴。”
“若事不可为,杀他自保也无不可。”
“自有朕为你撑腰!”
1、
赐婚的日子转眼到了,漫天雪花将京城裹了件银袄子,大喜时节冷冷清清。
宁王府只派出一顶红轿,随行的也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官,聘礼更是全无,与我这孑然一身的贱女倒是相称得很。
路上女官几次掀开车帘,似乎想嘱咐什么,却只用悲悯的目光看着我。
叫我想起幼时在流民窝子里,父母阿弟尽饿死时,路过的官人见我那般。
觉得我已是死人。
宁王府。
是要吃人的。
“停轿!”
恍惚间,骄子猛得停下。
北风卷着雪花滚进车厢,帘子飘忽不定,显出一道银盔白马的威风身影。
“王妃喜轿,谁人胆敢拦截?”
女官声音未落,一只大手已探进车厢,撑住帘子。
我看得真切,大将军陆明微微仰头,垂眸凝视于我。
“本将军下属出嫁,我来送行,有何不可?”
他端的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我忙垂眸怯声道。
“小女已被贬为贱籍,怎值得让将军冒着忤逆王室的风险,前来相送?”
“呵!王室?”
陆明微微侧身,轻易提起女官,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当街怒骂。
“宁王府娶妃,只来了一台轿子,这就是王室的体统?”
“本将军在御前求来的恩婚,宁王府就如此轻慢相待?”
“本将军便是忤逆,又如何?!”
声音落时,女官已被扔在路旁的雪堆上。
狼狈地爬起来,再不敢言语。
好像宁王府的威风,此时都被陆明踩在脚下。
“宁王娶我这个贱女,已是受了天大委屈,难免有所轻慢。将军何必这般为我出头?”
我佯装感动,眼眶间大概悬着水花。
开国大将为贱女得罪宁王,我怎能不感动?
只是这感动背后,换来的定是宁王的恼怒。他奈何陆明不得,这报复又该落在我身上吧。
陆明不知?
他只是以为我不知罢了。
丢来数十银两。
陆明偏侧过身,不知是不是风雪晃了我的眼,隐约瞧见他眸中升起了水雾。
“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将军。”
“我舍弃侯爵之位,为你求来的这姻缘若是不妥,我定马踏宁王府带你出来。”
“茵儿,好生过活。”
我瞧着他的背影钻入雪幕,握紧手中鼓囊囊的钱袋,上面似乎萦绕着这位浴血将军对我极致的恩宠与柔情。
我痴痴看了许久。
一行泪下。
而后抹净。
想起陆明酒后索欢我时的痴话,我知他心中真的有我。
我随他征战十载,太知他。
想要的东西,拼命也要得到。
所以污我名声,叫我沦为贱民。
我仍不从。
他便把我送入宁王府。
是把我当作傻子,施恩于我抓我的心,而后在我陷入绝境时再来救我?
“起轿!”
女官拾掇好衣裳,吩咐轿夫匆匆赶路,对我的悲悯也被陆明此举耗尽。
我捧起残雪,捂在胸口。
心血凉息。
2
金狮镇宅,玉石砌门,宁王府端得穷尽豪奢。
只是府中并无宾客宴会之声,看来我这贱女王妃的仪式,且还不如寻常人家纳妾热闹吧?
上任宁王妃明媒正娶,只3年便被折磨痴傻。
我又能撑多久?
“救...救我......”
不知是宁王府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这新娘还未踏进大门,金狮旁的雪堆便探出一只枯瘦血手。
她挣扎着从雪中探出身子,着血迹斑斑的婢女衣裳,惨白的脸上挂着几道结痂的血痕,气若游丝,眸中却透着求生的光亮。
这点光。
随着我漠然走过她身旁,一点点涣散。
门房在我身后私语。
“这个王妃,瞧着竟跟天仙般好看!”
“那又如何?这些妃子侍妾,死得可比婢女要惨得多哟~”
3
入府后,我被领着来到后院一处荒芜破落的居所。
积雪没过膝盖,几件瓦屋四面漏风,幸而还有几样老旧的木家具,可拆了当柴烧,也有小厮一日送来两次残羹。
夜里蜷缩在一堆茅草上,倒也能活。
“宁王见都不见我。”
“嫌我贱籍,甚至不屑于折辱我么?”
我不禁苦笑,倒也没有太多情绪。
做过流民。
在战场厮杀十年。
我能咬死野狗生啖其肉,不眨眼地将长矛插入敌军胸膛,性情早薄凉不已。
可笑陆明将我视作**,假惺惺做戏。
皇上也以为我爱惨了他,夜半唤来王府内应,喊我出府相约。
“茵儿,你受苦了。”
他着身素衣,屏退随从,不顾仪态匆匆迎来,握住我的手。
“吾弟可虐待你了?”
言语间,他慌乱地拽过我,细细瞧看我的身子。
我佯装不知道他早已通过王府内应,探得宁王没见过我。
很配合得感动起来,娇婉垂泪。
“妾无碍。”
“得皇上挂念,妾便是死,此生也心满意足了。”
皇上微怒。
“莫要胡言!朕怎会让你死?”
他佣我入怀,气息拂过我耳畔,言语极尽恳切真情。
“都怪朕,怪朕不足以服众!”
“陆明和宁王手握军权,皆欲对朕、对天下不轨!那陆明当着满朝文武为你求婚,朕痛彻心扉,却不能不应,朕......朕怕惹得陆明不满,再起祸事,毒害万民.......”
他逐渐起了哭腔,身子微微颤抖。
我回身,食指轻点他的薄唇。
四目相对,恍如我们初见那般。
他被先朝乱军设伏,身陷囫囵。我带军杀到,连斩数人,将皇上救于马上,眉眼间尽是比鲜血更浓烈的柔情。
他说。
待除掉意图叛变的宁王,天下大定,必纳我入宫。
“茵儿,若寻不得吾弟作乱证据,且受宁王折辱,事不可为时,朕允你将他手刃!”
“哪怕洪水滔天,朕也替你挡下!”
这般话,皇上已不是第一次讲了。
我不清楚他的话有几分真,又在乎我几分。
但我醒得他是更爱天下的。
我醒得。
若切心在乎一个人,哪肯让他有半点风险?
皇上将我赐给宁王,许是顺水推舟。
一个对他爱得“死去活来”,且在战场厮杀数载、武功高强的刺客,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
所以,他屡屡暗示我杀了宁王。
我都醒得。
不过无所谓。
我于他,更多也是利用罢了。
4
我万没想到。
白日在王府门前等死的婢女,竟还活着。
她已昏迷不醒,却死死勒住一条黑犬,许是这点体温让她挨过了严寒雪日。
我恍惚响起,幼年父母濒饿死时,为了保护我不被其他饥民吃掉,将我藏在一条干涸的浅沟。
恶极的野狗恰好寻来,垂涎向我扑来。
我已饿得虚脱,却凭一点求生的意志,任凭野狗撕咬我的手臂,我只等机会来时,一口咬住野狗的脖颈。
发了狠地死死咬住,脑中再无其他,直到野狗完全失去生息。
我生啖其肉。
又挨了月余。
可我如何也做不到,如其他饥民般人相食。
终于又饿得濒死。
其他流民架起锅,只待我咽气。
那时,我瞧见了全天下最美的一张脸。
“小妹妹,要不要随我走呀?”
她俯身抱起我。
救下了我的命。
给我食吃,给我衣穿。
还说。
“茵茵,待起义军杀进京城,夺了那昏君的鸟位,姐姐便给你许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
我瞧着眉目俊朗,黑盔白马的程满姐姐,渐渐痴了神。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学姐姐,当女将军。”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在程满姐姐身旁保护她。
从她救下我那刻起,我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当我知道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还有如姐姐这般温柔美好的女子时。
我就知道。
守护她就是全天下最要紧的事情了。
可是......
当我养好身体,踏入军营时。
姐姐不见了。
后来起义军首领当了皇帝。
二首领当了宁王。
三首领当了大将军之后。
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我打听了很久,才晓得姐姐曾跟了宁王,后嫁入了宁王府。
成了20入府,21小产,22疯疯癫沦落街头,后不知所踪的妃子。
那个全天下最美好温柔的女子。
永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