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漪神情沉静,眼中却凝起了一层寒冰。
所谓的表姑娘,不过是仗着她母亲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年轻守寡,独自一人带着女儿无处可去,瞧着霍铎发迹起来,这才投奔侯府而来。在这府里一住就是五年,母亲成了侯府的表姑奶奶,女儿成了现如今下人口中的表姑娘。
原本以为这起子人不过是打秋风的泼皮破落户,谁知渐渐的竟让暖漪瞧出些内情来,估摸着老夫人还有她那娘家侄女怕是打着将这表姑娘许给霍祈的主意。
“先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形?好端端的怎么会起了冲突,妹妹可不是个能跟人争执起来的人。”
暖漪对如今的霍盼溪还是了解些的,今日是霍盼溪的大日子,她来暖香坞竟半字不提,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可见城府不浅。加之,到底想着有个好兆头,哪里会在今日跟人吵起来。
说起这个,争春明显气咻咻,不岔的说:“还不是那个表小姐想来巴结大姑娘您,说是给您绣了鞋袜,二姑娘说您身子不适,需要早些歇息,让她明日再来,她便闹上了,说是二姑娘如今有了好姻缘,就见不得她过的好。”
简直没头没脑,霍盼溪那可是要做皇子妃的,表姑娘竟拿自己与之相比,不知所谓。
暖漪抬手扶额,这表姑娘她倒是见过几次,大致明白那是个脑子拎不清的。
虽对暖漪不曾露出过真性情来,但瞧对待身边人就不难看出,那表姑娘在侯府住了五年,有老夫人抬举着,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侯府千金,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
侯夫人萧氏把持着侯府中馈,对表姑奶奶母女一应吃穿从未吝啬过,该给置办的一样不缺,渐渐养大了这些人的心。
只是这几年侯夫人带着霍盼溪四处赴宴,却从未领过这对母女,那表姑娘比暖漪还要大一岁呢,婚事还没有着落,现如今可不就病急乱投医,四处钻营。
最近表姑娘往暖漪这里跑的勤,巴解讨好的手段都用遍了,暖漪只当是看戏,想要觊觎她的兄长,做梦去吧。
“表姑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夫人还有二姑娘这些年对她们的好,竟是半点换不来感激。”争春趁机表表忠心,唉声叹气为侯夫人与二姑娘不值。
暖漪只笑笑,“去,就说我歇下了,让她们去别处吵。”
争春出去一阵儿,外间的声音果然消失。
暖漪终于清静了,打发人都出去,留下忍冬伺候,关起门来,耍了一套鞭法。
忍冬并不是上辈子就在暖漪身边的丫鬟,而是这一世她托霍祈给找来的。
这丫头原本也是大家族里的小姐,只是家族一朝获罪。满门男丁斩首,女子入贱籍,忍冬那时才十岁,被霍祈救了出来,放在暖漪身边,当了大丫鬟。
出了一身汗,泡了个热水澡,暖漪安稳的睡了一夜。
次日,晨起。暖漪带着人往老夫人所住的慈安堂请安,昨日偷懒是因为礼部来人下聘,暖漪不想出来走动,避免碰上不该见的人。
今日却是不能推脱的,世道对女子要求甚严,一句不孝女,简直能毁人一生,立志做乖乖女的暖漪,自然不会让人挑出这样的错处。
慈安堂内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鲜花能闪花人眼。
老夫人的品味,至多也就到这个层面,什么一季一景,林兰雅致这样的词,老夫人是不会懂的。这府里要说布置的好,顶尖的是侯夫人萧氏的院子。
郝嬷嬷笑盈盈的迎了暖漪:“大姑娘今日来的早,老夫人定然高兴。”
为了应景,话音儿刚落内堂里就传来了阵阵儿的抽泣声,半点都觉察不出高兴在什么地方。
大清早的这般哭,真是晦气,郝嬷嬷敛了笑,低声与暖漪说:“表姑娘在里头呢。”
表姑娘曲葇坐在老夫人脚下的踏板上,脑袋侧着,将莹白的脸贴在老夫人大腿上,抽抽嗒嗒地说:“都是我的错,想着立春了,漪妹妹定然该换春装,特地做了春鞋春袜给送去。”
那嗓音真真儿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没想到,溪妹妹竟说我挑拨她们姐妹感情,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自知命不好,没有父亲兄弟做靠山,只有老夫人待我们的一颗佛祖善心,从来都是感恩戴德,万不敢生出与溪妹妹攀比的心思啊。”
“姑母,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孤儿寡母的做主。”表姑奶奶小董氏跟着说,脸上还作出很是感伤的样子。
曲葇在侯府住了五年,不说养出金娇玉贵的骨血,只看皮肤身段,还是能媲美高门贵女的。
这小董氏则不然,小门小户家养出来的人,后又嫁给当地的富户,经历丧夫、守寡、以及跟夫家的人为家产撒泼争斗,可算是历尽千帆才进了侯府的门,身上那股子村里悍妇的气质已然根深蒂固,这时做出这番姿态来,实在是违和的紧。
老夫人这些年做了老封君,虽不大出门,可到底经过见过的比小董氏多,听完这母女俩的控诉,眉宇微蹙,一只手轻拍着曲葇的后背,缓缓的说:“当年若是你母亲肯听我这个老婆子的话,现如今这侯夫人便是你母亲的,你哪里会沦落到这般寄人篱下的境遇。我老婆子如今不管事,里里外外还得指着我那儿媳妇过活,如何能帮你做主。”
曲葇哭声顿住,小董氏更是面露狰狞。
当年小董氏与霍铎的确是定了亲的,可霍铎一个没了父亲,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哪里能入小董氏的眼。
弃了霍铎,嫁入村上有田有产的富户人家,是小董氏当年最得意的事,也是如今心中最深的痛,眼见着侯府这泼天的富贵,想想这些原本都是属于自己的,那种日日夜夜被人挖了心肝的痛苦,折磨的小董氏夜不能寐。
暖漪站在屏风旁轻咳了一声,见老夫人看过来,才施施然的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暖漪来,脸上笑容灿烂,“漪姐儿今日倒是起的早,怎地昨日不来陪陪祖母,身子不爽利自管来祖母屋里歪着便是,你爹爹大哥不在,你那母亲贵人事忙,必然是顾不到你的。这府里能全心全意照顾你的,可不就只有祖母一个,你这孩子却不知领情,真是该罚。”
“祖母说的是,漪儿该罚,回去我就给祖母抄几篇佛经,送来给祖母鉴赏。”暖漪不愿跟老夫人打机锋,她再不敢小瞧这府上的任何一个女人,上辈子在这些她曾经看不上眼的人手下,她吃过太多苦头。
一拳打在棉花上,老夫人顿感无力。她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子,要那些佛经做什么?只是这话到底不好说出来。
曲葇站起身,红肿着眼睛对着暖漪道歉:“昨日是我莽撞,打扰了漪妹妹休息,还望妹妹原谅则个,我对妹妹的一片心呐,可是能照日月的。”
“嗯。”暖漪自顾自找了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应了曲葇一句,“你的心,我自是明白的。”
这话又说不下去了,曲葇看看老夫人想让她帮着热络两句,老夫人却将眼神移开了。
暖漪这人在府里地位特殊,将个暖香坞管的铁桶一般,至少老夫人是插不进手。平日暖漪又极少出门,个性沉闷懒惰,实在跟个透明人似的,加之侯爷与世子对暖漪的宠爱,老夫人轻易并不针对暖漪。
曲葇亲近暖漪打的什么心思,老夫人心知肚明。态度么,只是冷眼瞧着,到底是倾向谁,目前还看不出。
暖漪过来的时间掐的好,才坐下将茶端起来,侯夫人萧氏带着二姑娘霍盼溪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