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浔州将她拦腰抱起,步伐沉稳地下了楼。盏盏亮起的路灯照亮漆黑深长的小道,灯光在二人身上渐次滑过。
带着凉意的风吹到阮栀言身上,男人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他的指腹不时触碰到她的肌肤,所掠之处,如同火星迸射,阮栀言的手下意识往回缩。
心跳声和呼吸声几乎同时顿住,阮栀言有种失重的错觉。
熟悉的迈巴赫就停在门口,司机徐特助就站在车门处,作出邀请的动作。
贺浔州嗓音低沉:“要回家吗?”
她昂起头,目光坚毅又澄澈,笃定地摇摇头:“小叔叔,我想在这附近坐一会儿。”
马路对面就是市民公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尤其是遛弯儿散步的老年人更是数不胜数。
两个人在公园长凳坐下的时候,阮栀言的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真实感。
旁人眼中的商界王者,杀伐果决,一手创立属于自己商业帝国的男人,居然陪着一个小姑娘坐在免费的公园长凳上。
贺浔州身上低调清冽的松木香气,徐徐飘入她的鼻息。从第一次见他,她就记住了这好闻的味道。
此刻这味道更是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发生什么了?”
阮栀言情绪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拿出手机,将刚才拍好的照片一张张给他看。
男人皱了皱眉,嗓音冰寒,眸色深沉:“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阮栀言故作镇定地笑了笑:“不用的。”
“贺唯琛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过去是,未来也是。”
谁也改变不了他。
嫁给这样的人,或许一辈子也得不到真正的爱情。也或许,就连表面安稳幸福的生活都不可能给她。
徐特助远远地跑过来,将一个袋子交到他手上:“贺先生,您让我买的东西到了。”
男人将袋子打开,里头是药膏,棉签,还有创口贴。
他什么时候交待下属买的药?正如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待下属为她买的裙子。
阮栀言思绪跑偏,发现男人已经蹲在她面前,她咬下唇,赧然地阻挡他的动作:“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栀栀,听话。”
清寒的嗓音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温柔,阮栀言吸了口气,男人已经拆开了棉签,也就没阻拦。
贺浔州用棉签沾湿碘酒,耐心帮她清理伤口附近的污痕。他清理得很慢,也很仔细,不像是在上药,更像是用心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似乎感觉到她的疼痛,他皱眉:“疼不疼?”
阮栀言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展现娇弱,毕竟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羸弱,她硬着头皮回答:“不疼。”
男人轻笑一声,又挤出药膏,沾匀了些,才往伤口处小心翼翼地涂抹。
动作已经轻到极致,可阮栀言再也受不住,深吸一口气“嘶”一声。
贺浔州睨一眼她紧张兮兮的小脸,无奈地挑了挑眉梢,在她伤口处轻吹一口气。
哄小孩一般慢条斯理地开口:“吹吹就不疼了。”
阮栀言的心像是落了几片温软的羽毛。
其实这伤口真不算大,是她会忘记买药完全不重视的程度,没想到他却坚持为她上药。
“栀栀,你考虑过退婚吗?”
阮栀言深吸一口冷气,侧目看向男人,白衬衫因为往后坐,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曲线,有种清冷的禁欲感。
“小叔叔,你出这个主意是身为贺家人,还是以你自己的角度?”
月色悄无声息地洒在男人的侧颜,使他凛冽冰寒的气质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男人的声线郑重而低沉:“当然是以我自己。”
阮栀言托着下巴思索几秒钟,干净清亮的嗓音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当然想过。”
“我从前觉得自己或许有点喜欢他,毕竟他的追随者那么多,能有一个这么让人羡慕的帅气未婚夫我觉得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她从没想过,居然跟自己未婚夫的小叔叔聊起自己的心里话。
“可是刚才,在酒吧里,我发现当我亲眼看到他跟别的女孩拥吻,竟然没有丝毫嫉妒,很奇怪,很平静,难过也只是因为,我担心爸爸的公司该怎么办……”
阮栀言缓慢地垂下头,长发被风吹乱,落几下几缕垂在脸侧,嘴唇紧紧抿着,更添几分柔弱。
贺浔州眯了眯眼,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端详几秒,音色如同沉稳悠扬的大提琴:“栀栀,有没有想过,贺家还有别的男人。”
*
晚上,贺唯琛终于回来了。
他买了好几份礼物,嬉皮笑脸地找阮栀言聊天,她没怎么理,应付两句就回了房间,等到饭菜最好了这才走下楼。
陈姨照例做了一大桌子阮栀言爱吃的菜,贺老太太为她不停地夹菜:“栀栀,多吃点虾,长身体。”
“栀栀爱吃大虾对不对?明晚让陈姨给你煮海鲜粥,你陈姨煮粥可真是一绝呢!”
“奶奶,煮粥就不用了,因为——”
她目光坚定,正准备提退婚的事情,突然听到管家的声音:“二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刚开完会。”贺浔州讲话风格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那正好,老太太跟阮**她们在吃饭呢,我给您添双筷子。”
“麻烦了。”
贺老太太也听到了客厅的声音,笑着看向贺浔州:“浔州,真是稀罕了,你总说跟我们吃饭的时间不一致,还没见你这个时间段回过家呢。”
贺唯琛的母亲,也就是贺太太周亭兰也笑着看向贺唯琛:“我家唯琛可真有福气,能跟栀栀这么好的孩子在一起。”
贺唯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运气很好。”
陈姨为贺浔州添了双碗筷,他并不急着吃,视线不经意掠过面前的女孩。
女孩仿佛完全注意不到周围的夸耀,将自己隔绝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
她的眼睛格外漂亮,亮晶晶,像是琥珀色的琉璃,纯粹得让人难忘。
“对了,栀栀,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阮栀言将筷子平放在碗上,抬起头郑重看向大家,表情依旧温柔,却有种清冷的美。
“奶奶,伯母,伯父,小叔叔,我有件事情想跟大家说。”
“我想退婚。”
所有人都惊讶了。
贺家人都很喜欢阮栀言,一直知道她脾性好,长相漂亮,又知书达理,哪怕阮氏式微,贺家仍旧愿意为了这个优秀的儿媳妇儿,来拯救濒危的阮家。
唯有贺浔州漫不经心地坐着,肩背宽阔瘦削,神色淡淡,气质沉冷,像是含着万年化不开的冰霜。
男人手臂随意搭在桌子上,手背青筋凸起,冷白又筋络分明,分明是艺术品一般的手。再往上,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和凌厉的下颌线条。
他目光安静地凝视着她,阮栀言视线扫过去,那眼神莫名令她心跳加速,她调出昨天拍好的照片给大家看。
“我一直都知道,贺唯琛身边女孩没断过,本以为之前他只是玩心重,可现在我明白了,他就是喜欢这种游戏人间的感觉。”
“对不起了,我没法接受这样的未婚夫。”
周亭兰气得脸色涨红,给了贺唯琛一巴掌才解气,又拎起他的衬衫领口:“你这混小子怎么回事?这都快结婚的人了,居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贺唯琛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堪,痞里痞气地啧啧两声:“想不到栀栀还挺在乎我啊,居然跟到酒吧去了。”
“这样行不?我保证跟周南霜断开联系。”
阮栀言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嗤笑一声:“跟周南霜断开了,可能还有梁南霜,张南霜……”
她目光澄澈,嗓音不算大,却自信,笃定,掷地有声。
贺唯琛被她的阵势吓到了,本以为未婚妻只是众星捧月的娇娇女,不会干涉他的自由,毕竟豪门的少爷有几个正正经经守着妻子的?哪想到她比他想象得还有点脾气。
有意思。
贺老太太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阮栀言的脊背,似乎在帮她顺气:“栀栀,现在贺唯琛只是年纪还小,等过两年他就收心了。”
“过两年?”阮栀言叹口气,“女孩子的青春很珍贵,我等不起,赌不起。”
她要嫁的应该是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而不是愿意为她变好的人。
贺老太太脸色发白,眉头紧皱,为难道:“可是,栀栀,这桩婚约是你太爷爷订立的,你爷爷也特别在乎,在世时经常提起,如果就这么作废了,我哪有颜面去地下见他呀。”
贺老太太挽着她的手,话语中流露出恳求的意味:“你能不能再给这混小子一个机会啊,我们是真的很希望你嫁到贺家。”
原本婚约约束的也只是阮栀言嫁到贺家,没具体指定嫁给谁。恰好孙辈就贺唯琛一根独苗,一直就默认要嫁给贺唯琛。
宛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犯罪的毒蛇,昨夜长椅上男人的话遽然闯入她的心间——
贺家还有别的男人。
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她耳尖发烫得厉害,澄澈的瞳孔被沁润得明亮。
阮栀言清凌凌的目光投射到端坐着的矜冷的男人身上:“其实婚约也可以继续——”
“除非未婚夫换成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