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六月。
阳城,明家大宅。
连日来的大雨终于放晴了,阳光透过檐廊照进屋中。
“老爷,族中人来了”一穿着青色长袍褂子的男子匆匆进了屋子,禀道。
明书梁正抄佛经,为自己重病的女儿祈福,听了管家的话,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成一团,这一张报废了,只得重抄。
眉头微蹙,并未抬起头,言道:“请到议事厅去吧”
“是”管家临华走到门口,回首望了一眼继续抄写佛经的老爷,**病重,短短时间里,老爷仿佛老了十岁,自家老爷从前最不喜的就是迷信的说法,如今也是无法了。
明书梁自是知道族中的人为何而来,简单收拾一番,又梳洗了一下。
待到了大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族里的族老,正细细的品茶,明家这待客的茶也比他们珍藏的茶好上许多。
明书梁坐在上首口中招呼着:“三叔公、七叔公、九叔......”
“书梁,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前些时候收到口信,昭昭病重”一白发老头子端着茶杯停顿了一声。
沉吟许久道:“书梁,你看看这些个孩子,你挑一个吧”
棉缎青色长袍的明书梁早知他们的来意,眼神犀利的看向站在堂前的几个小男娃。
穿着不合身的棉缎褂子的小男孩们,本是调皮好动的年龄,接收到男子的目光,各个怯怯的垂下了头,只有一个神色不惧的瞧着明书梁,抿嘴回笑。
明书梁内心嗤笑,这孩子正是在座三叔公家的孩子,别说昭儿没去,即使昭儿去了,将来这偌大的家财也不会便宜了这些族里的人。
拒绝道:“三叔公,我从前便说了要给昭昭招赘的,不会再过继孩子了”
另一个富态老头劝道:“书梁,此一时彼一时,昭昭如今病重,过继一个孩子,添丁进口也好给昭昭冲冲病气”
最重要的是怕明书梁又做了傻事,前些年打仗,明老爷子已经是捐献了大半的家财,若是明书梁同老爷子一样,破罐子破摔,待明昭昭死后,将明家的家产全部捐给**,他们亲戚可得不了一点好。
明书梁一脉子嗣艰难,到了他更是只有一个女儿,他们早将明家的钱看作自己的,明家老爷子将钱捐出去,简直是在剜他们的血肉啊。
这不听了明昭昭病重,立刻安排上继子的候选人了。
仿佛找到了一味良药,明书梁眼里闪过一丝光:“多谢三叔公的提点,是该给昭昭寻摸一个冲喜的”
各种方法都使了个遍,偏偏没有想到冲喜的法子,说不定冲喜也有用。
几人族老听了明书梁松口,对视了一眼,就这他们自然也是有应对之法。
九叔拿出一个册子,里面正是他们找的用来给明家大**冲喜的人,“书梁,这些是同昭昭年龄相仿之人,你可看看”
明书梁并未接过画册,“我已提前为昭昭定下人选,过些时候就请了各位来吃喜酒”
九叔见明书梁强硬拒绝,也放下狠话,“书梁,昭昭如今病重,自古未婚、出嫁的女子可没有葬入祖坟的道理,你今日若不选择,未来.....”
“是吗,既然祖坟放不下我们一支,我便另择一块地”明书梁挑眉,想用这个拿捏他,未免太过了。
每年他可给明家的祖坟划拨了不少的款项用于祭祀,若连自己的女儿也无藏身之所,得闲他便去将自家先祖全部迁出来,祖父和爹娘这么疼爱昭昭想必也会同意的。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大厅了,传来声音:“临华,安排几位族老用些饭食物,送客”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知道明书梁这是怒了,责怪的看向老九,虽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也无必要直言的。
临华上前一步,“几位老爷可要留下用膳?”
一群人自当是纷纷点头,明家的厨子是从金陵城请来的大厨,手上功夫格外的好,往年他们上门可是连吃带拿的,明家向来大方的很。
只是饭桌上是一堆的素菜,连酒水都没有,有许人多便沉不住气了。
责骂道:“临华,今日的饭食物怎么全是这些?”
又觉得以明书梁的性子不至于如此,从前向来是客客气气的。
管家临华:“这是老爷说的,**病重,府中一概不可用荤食,为**祈福了”
众人听罢气的脸色通红,纷纷摔袖离席,这清汤寡水的狗都看不上。
.....
在外听墙角的老妈子气愤不已,这些个腌臜的老货,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什么心思呢?
再听到老爷将人赶走,心里才好受一些,抹着眼泪往**的院子里去。
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走廊就到了另一个院子。
院子里种的花也因雨水败落不少,她们还未来的及收拾。按照她往日的性子必定是要大骂特骂的,不过想到**,还是想着积些口德的。
声音哽咽着吩咐了旁边穿着碎花褂子的圆脸小丫头:“小冬,你去去看看**的药可煎好了?”
“哎,好”
小冬应声就往旁边的耳房去,自从**病后,这药炉子可是从未间断过。
耳房也有一个丫鬟在看着药炉子。
“小春姐,药可煎好了?”
听见动静的春意看着冬雪,手中掀开药罐子看了看嘴上应道:“快了,小冬,前厅怎么样?”
知道**病重,这些人就像猫儿嗅到鱼腥味立刻凑了上来,恨不得立刻成为明家的少爷,将明家收入囊中。
小冬一把恨恨的啐了一口,双手叉腰:“有老爷在,他们也不过同前门那些唱戏的没有什么两样”
“那就好,**还没死呢,这些人心里心外都是黑的”
不过她们两个作为**的丫鬟,还是忧心的很,**一连好多天没有醒过来,连药也只能够强灌进去了。
前些日子,**淋了些雨,受了寒,起初只有些许的咳嗽,用了一些止咳的药物,病情反而是越来越重了。
又恰好新**过来,这不是一团乱粥,到最后**一病不起,近些日子更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两人唉声叹气,仔细的看着药罐子里的药,只希望**能够清醒过来。
老妈子往**的房里去,看着**消瘦的小脸,只剩下皮包骨了,心中暗暗祷告**快些醒过来才是。
明昭昭似乎感受了注目,眼皮子如有千钧重。
浑身无力,酸痛无比,最重要的是嘴里苦涩无比,也不知是吃了些什么东西。
不对,自己这是搁哪呢?
明昭昭倏地睁开了眼睛,入眼的便是青色的床幔,上面还绣着精致的花纹,眼珠子转动,旁边是一老一小关心的看着自己。
老的约莫五十来岁,眼眶含泪,小的脸色稚嫩,短发及耳。
注意到**醒了过来,吴妈又惊又喜,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轻声唤道:“**,你醒了”
又想到什么,忙吩咐夏荷,“小夏,你去喊了老爷来”
小夏抹了一把微红的眼角,高兴的哎了一声,“是,我这就去请了老爷”三步并两步跑出了房间。
明昭昭大脑一片空白,再瞧瞧自己瘦削**的双手,所过之处细腻柔滑,眼神跳过老妈子,望向房间,她确定这不是自己那租用的狗窝。
“**”
明昭昭听到唤声,回过神来,看向这个面目和善的老婆子,却不知道是谁。
见**呆愣的神色,吴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想,她还记得自己小时,村里的有一个小子病了之后就变成了傻子,就是这样呆愣愣的看着人没有反应的。
“**,我是吴妈啊”话里已经是带了哭腔了。
“吴妈”明昭昭歪过头,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眼前的吴妈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灰色的褂子,下着长裤和一双绣花鞋,像极了她看过的民国剧,旁边也没有拍摄的机器,她敢肯定这不是二十一世纪。
口音听了像吴语一带。
吴妈听见**的声音,庆幸的拍了拍胸脯,自家的**好悬没有傻。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书梁听到丫鬟说女儿醒了,直直的就跑了过来,发丝凌乱,再不见从前的稳重。
见了女儿清醒的眼神,心中无不感叹,上天待他不薄,没有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带走!
明书梁揉了揉女儿的头,哽咽道:“昭昭,爹的乖女儿,你醒了”
明昭昭人麻了,这个帅气英俊、略带些白丝,瞅着像极了某一位外交官的的男子是她爹?再看看自己五短的身材,还是个孩子,爹年轻也是正常的。
“老爷,**似乎不记得事情了”吴妈担忧回话。
明书梁听了吴妈的话吓了一跳,令管家临华你去请了盛大夫和威尔逊医生来。
又关心的问道:“昭昭,我是爹爹啊”
明昭昭鹦鹉学舌:“爹爹”
一番询问,见女儿果真一问三不知,明书梁却是冷静下来,只要女儿无事,不记事便不记事。过去的事情忘了再教给女儿便是。
不一会,两位医生便被管家临华扒拉来了。
因明昭昭病重,便留了两位大夫常宿家中,即时诊治。
老大夫身着把了一会脉,摸着胡子,又看了看明家**的脸色,“明老爷,**这脉象已经是无虞了,至于你刚刚说的这失忆症古书里也有提,未来也许在某一时间便记起来,也有可能一辈子想不起来”
明书梁颔首,见女儿清醒再听大夫说身体无碍,终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威尔逊医生一身反复的西装同样不甘示弱,一番检查,他觉得明**能够清醒过来,完全归功于昨天用的抗生素。
“明先生,应当是昨夜用了抗生素的缘故”
“那为何又不记得事情了”
威尔逊医生摸着下巴,思考良久,“应当是连日的高烧的缘故”
明书梁刚刚还觉得盛大夫不错,现在听了威尔逊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关乎的女儿的问题,他是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了。
不过这世面上的抗生素可是难寻的很,也是他特意找了不少关系这才寻了一支药剂来,心中打定主意,要在家中多备些,不过听说时效很短。
两位医生最终就自己的结论吵了起来,她们一群人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往日里这两人也时常的吵架,但这位洋医生总因语言上的问题吵不过盛大夫的。
明昭昭见了一群人围着自己,精神好上了许多,后知后觉肚子空空如也。
吴妈听了立刻令小丫鬟端了清粥小菜过来。
吃着香喷喷的白米粥,明昭昭也不知这具身体多久没有进食了,她现在可是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