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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4-11-11 18:37:46

第1章

我是陪裴聿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年少时曾随他开疆扩土,平定叛乱,吃尽了苦头。

登基后三月,裴聿却瞒着我,将后位许给了前朝丞相的女儿。

后来他为了讨云嫔的欢心,要来我这拿走当初定情时赠与我的玉佩

我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不肯给他。“裴聿,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许我过我千顷良田,万两黄金。”

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伸手要夺,“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回头差内务府的人给你送来。”

可是,这样的话,他从没许诺过我。其实他也忘了,我根本不会向他讨要这些。

少时患难夫妻,如今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我只希望,死后与他化作分飞燕,岁岁不相见。

1

夜深了,窗外不时还传来湖上清雅歌声,还有靡靡的丝竹胡琴之音。

我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的,都是裴聿爱吃的菜,只是每一样,都已经热过六七遍了。

我问翠竹,“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小心翼翼的回答,“丑时一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又等不及问她,“什么时辰了?”

她迟疑半晌,“娘娘,皇上今晚,怕是不会来了。”

我推开窗,不远处湖中央的冠芳阁上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我知道,是裴聿和他新纳的云嫔,在彻夜饮酒欢乐。

我本不该对他再抱有幻想的,只是今夜是十年前,我们在山中对着天地起誓成亲的日子。

往年即使他身边女人再多,这一日他也会抛下所有陪在我身边,像是要向我证明,他从没有忘记过我们相识于微时所许下的誓言。

只是今年他似乎忘记了。

被困在那段记忆中的,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和衣睡去,半梦半醒间有人爬上床紧紧的搂住我,身上充斥着酒气和另一个女人的脂粉香气。

他试探的在我耳边调笑,“锦如可是怪朕来迟了?云嫔那丫头年岁小,缠着朕不肯放行。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见我不说话,他的手不安分的在我亵衣深处游走,醉醺醺的说着。“你放心,她们谁都不能和你相比。”

十五年前,我们为躲避追兵藏在冷寂深山中,他对我起誓,“锦如,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十五年后,他在和别的女人缠绵欢好后,还能敷衍的对我说,“放心,她们都不能和你相比。”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裴聿中出现了别人呢。

应是他登基后的三个月,那时我们已经成亲八年之久了,他沉着脸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亲口告诉我,他要立李相的女儿为后,即便他们家不曾在裴家落魄时出过一丝力,裴聿依然需要李家在朝中的势力支持。

他紧紧抱住哭闹着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吻我,向我保证从没忘记过我与他共患难的感情。更是在一个月后,不顾朝中老臣反对,封我为贵妃。

只是这些年来,宫中又多了数不清的嫔妃和美人。他渐渐也懒得向我解释了。

十五年,足够我明白很多事,也足够他忘记很多事。

我流着泪喃喃自语,“裴聿,你心里爱的那个人,现在,还是我吗。”

他把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沉沉睡去。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待他的回答,直到天明。

2

我和裴聿其实还是拥有着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恩爱时光,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先朝皇帝昏庸无道,裴聿本是武将虎子,满门被佞臣陷害坑杀,侥幸逃出后在旧部的帮助下起兵。

我爹就是裴家的旧部之一,尽管他那时只是兖州小小的一个千户,却毅然带着我弟弟和他手下的兄弟追随裴聿在西南造反了。

刚开始,他们并不顺利,据说裴聿年轻气盛中了对方的埋伏,被围追堵截一路从沧州逃至兖州。我爹随军战死了,弟弟就带着他逃回家里。

那天大雪弥漫,天空灰沉沉的压下来,雾蒙蒙看不清人,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闯进家里,其中一个晕过去的是我的弟弟,另一个人扶着他坐在院里的梅花树下,周围雪地殷红一片。

那人虽然狼狈,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仍透着狠厉,他以刀撑地,虚弱的问道。

“你可是兖州沈氏锦如?”

他说完便呕了一大口鲜血,在白雪中散开,斑斑点点,状如红梅。

那便是我和裴聿的初见,我和婢女将他们拖进屋子,细心照料了十数天。之后,他便带着沈家的全部家财,还有我,一起投奔了他在冀州的叔父。

随他辗转征战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吃尽了这辈子所有能吃的苦。但裴聿总是竭尽所能的让我过的好点,哪怕只比他好一点点。

有时粮草用尽了,将士们便捉路边的田鼠野菜充饥,他怕我吃不下,会去深林里捕燕雀给我吃。

冬天飘雪,没有棉袄御寒,我们用稻草,芦苇塞进衣服里御寒。他总是把他的那件也给我穿。

我病的吃不下饭,他就把我抱在怀里,一勺勺的往下灌药,连哄带骗的喂我喝粥。

他那段时间总说,锦如,跟着我,你受苦了。

其实此后的数年里,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我都并不觉得辛苦。

因为那时的裴聿时时刻刻都陪在我身旁,眼里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有句话说的好,爱一个人的感觉很美好,这感觉让你觉得生有可恋,苦难中也有希望。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和裴聿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后来我们便成亲了。

那段时间我们为了躲避前朝的追捕,一路逃至大氓山中,索性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军中老有将士起哄,我弟弟也乐在其中。

我们便跪在山脚下的月牙湖边,对着天上皎洁的月亮起誓。

相爱相知,相伴相守,唯我二人,终此一生。

他拉着我的手,目光炯炯,言辞如金玉,掷地有声,“锦如,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笑着问他,“只有这一世吗?”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也是在那一年,我和裴聿有了昌儿。

3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愿再继续回忆了,那段时光太美好,正是有了它,支撑着我如今在深宫里孤寂的日日夜夜。可也正是有了它,才显得现实如此令人唏嘘不堪。

“娘娘就是性子太硬了,奴婢看得出来,您皇上心里的位置跟其他人不一样,若您也学着其他娘娘时常去皇上面前露个脸,服个软,这满宫里的女人,没人能越过您去。”

翠竹还在不停劝说我,她不明白,两颗心曾经靠的那么近,是断断容不下第三个人的,若是有了旁人,只怕其中一颗心,也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又是一年除夕将至,宫里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进来热闹。

就是在那年,我第一次遇见了云生。

他是戏班子里最年轻的武生。在台上善使一双银刀,刀芒如疾风,银光闪烁,皎若游龙。

我仔细盯着他的眉眼,他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像极了我死去的弟弟,沈从南。

我的弟弟死在了随裴聿起兵的第五年。那年追兵围了军营,南儿带着一队卫兵拼死把我和昌儿护送出去。将士们把留下断后的他抬回来的时,他浑身是血,人已经不成了。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姐,沈家从今以后,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要照顾好自己。”

我哭的几乎昏死过去,对着裴聿说,我没有亲人了。

裴聿红了眼眶,他紧紧抱着我,声音也在颤抖着,“还有我和昌儿,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

可是几个月后,昌儿也因惊厥过度。没有挨过那个冬天。

我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在雪夜中向寺庙的方向奔走,他的身体还是温的,我想去求老天,把他还给我。

裴聿追出来,在雪地里紧紧的抱着我,“锦如,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颈窝处一片湿热,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泪。

那时我以为,再苦再难,至少,还有裴聿在身旁。

如今在这深宫中,我才真正是孑然一身了。

一旁宫妃们的调笑声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戏演完了,各宫内侍纷纷点了伶人上前领赏,我亦喊了那个使双刀的白袍小将走上前来。

他嗓音清凉,不卑不亢的自称云生,身上却没有大部分伶人那份阴柔的气质。

我嘱咐翠竹给了他一块金锭,他双手接过,不敢抬头看我。

“本宫很喜欢你的戏,你的双刀,使的不错。”

这一屋子的女人都没随裴聿上过战场,只有我知道,裴聿善使双刀。他的刀法狠厉,招招致命,鲜遇敌手。

也许我透过云生的脸庞,看见的不是我的弟弟沈从南。

而是那时候,还说着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裴聿。

轮到其他妃嫔的时候,云嫔选了个女旦近前来,只是她却不赏,尖声笑着,“你们快看,那个女旦,像极了我们中的一个人,是不是。”

云嫔夏元霜是近来裴聿的新宠,她年纪轻,向来恃宠而骄,除了皇后,谁都不曾放在眼里。

我顺着她们指指点点的目光望去,果然眼前这个青衣的女伶,眉眼和我有些相似。只是拿一个后妃与伶人相比,未免失了身份。

云嫔轻佻的从胳膊上褪下一个金镯,仍在那女旦身上,正打中她眉心。“瞧你模样长得好,赏你的。”

这一击,却正是结结实实打在我脸上。

“我可没有云嫔妹妹长袖善舞的功夫,想来妹妹近日来每天换着花样给皇上献艺,不如跟着戏班讨教一二,改天也能唱出贵妃醉酒给皇上尝尝鲜来。”

我丝毫没有纵着她的意思。

“你胡说什么!”一番话戳到云嫔痛处,“满宫谁不知道你仗着和皇上过去那点情分,整日里使脸色给皇上看,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皇上可不吃你那一套了。”

我不再理睬她,转身拂袖离去。

原来我和裴聿的关系,已经差到宫内众人皆知的地步了。

只是我离开的时候,发现,云生的目光,好像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4

其实云嫔说的对,裴聿从来不是会为了我,甘愿放弃一切的人。

他对我的耐心,应该只有两个月。

那时宫中只有我和皇后两个人,裴聿日日宿在我院里。朝中老臣对此颇有微词,纷纷劝他广纳后宫。

他却劝我放心,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宠溺的对我说,“锦如,我保证后宫中除了皇后,只会有你一个人。

那段时间,他除了在书房处理朝政,几乎所有时间都陪在我身边,他处理的很小心,我几乎真的以为,他会永远坚守我们之间的誓言。

直到那天我担心他醉心政务忙坏了身子,去书房寻他,却撞见他和宫女在帷幕后不堪的一幕。

我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脑海中一片空白,挣扎着转身想走,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还没走出门,就跌坐在地上。

他抱起我冲回房间,慌张的不停跟我解释,这是第一次,不会再有下回了。

我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抖,强忍着嘴里涌上来的一口鲜血,用力推开他。

此后整整两个月,我没有同他讲一句话。他耐着性子哄了我很久。

终于,他的耐心用尽了,他命人砸开我的宫门,闯进来,对我咆哮着。

“不过是一个宫女,我答应过你不会再立其他妃子,朕是天子,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是的,我也着不停的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是天子,是这天下所有人所有事的主人,却唯独不再是我的夫君裴聿了。

我冷冷的开口叫他滚出去。

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走了。

之后,他便纳了那宫女做美人,而后朝中大臣纷纷献上世家女,他照单全收,宫里的女人开始多的像星星,数都数不清。

我自求将寝殿从他离他最近的宫中迁走,搬来这偏远寂静之处,他没有阻拦我。

如此,日子就一天天过下去,一晃,离我们入宫已经过去七年了。

我想很快,我们互生怨怼的日子,就要比从前恩爱的日子,还要长了。

正想着这些,下人来报,裴聿过来了。

想来是云嫔向他告了我的状,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出人意料的是,裴聿却带来了一箱箱的金银赏赐,拉着我的手坐下。“锦如,云嫔那丫头又不懂事,你受委屈了吧。”

他命下人打开箱子,一箱箱的金银珠宝,闪着耀眼的光芒。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心虚的没有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斟酌再三,才对我开口,

“锦如,当初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可还留在身边。

裴聿说的,是我们当初成亲时,他送给我裴家的祖传玉佩。那些年辗转流离,就算是最艰难的岁月,我都没有将它变卖度日。

如果没有这块玉佩,我有时真的会怀疑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些年,究竟是不是黄粱梦一场。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一块陈年旧物,皇上要它做什么呢。”

裴聿略显艰难的开口,“云嫔不知从哪听说我祖上有块灵玉,想借去看看,你就拿出来,借她把玩几天。”

我偏过头,眼中微热,忍了良久开口,“皇上当初不是说,这玉佩,是你留给未来妻子的吗。”

裴聿不是不知道这块玉对我有多重要,可他还是对我开口,“锦如,不过是块顽玉而已,你喜欢,朕随时能给你更好的。”

我笑了,从枕头下掏出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手里,试探的问他,“裴聿,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陪你饿肚子的时候,你说过日后要送我我千顷良田,万两黄金。”

他许久没有听过我这样唤他,眉目间有些动容,“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回头差内务府的人给你送来便是。”

我哑然失笑,随即大方松手。

“不过是块死物,妹妹喜欢,就拿去好了。”

裴聿表情有些奇怪,他接过东西,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承诺说今晚会来看我。

其实关于田宅、黄金这样的话,他从没许诺过我。

也许他也忘了,我根本,就不会向他讨要这些。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竟然他这样陌生。

5

那天晚上,他搂着我求欢,折腾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证明,我们之间还是如十五年前那般恩爱不移。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我,锦如,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我哽咽地抱住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抚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那晚之后一个月,我便查出有了身孕。

裴聿高兴极了,他把我高高举起,又小心放下,“锦如,是我们的昌儿回来了。”

他每天下了朝,都会来看我,会在我午睡时轻抚我头顶的黑发,会牵着我的手漫步在后花园的石径上,会耐心俯下身趴在我肚子上和未谋面的孩子说话。像世上所有爱护妻子的寻常男子一般,疼我,护我。

直到我听闻,他要北下去草原巡礼,遵照仪制带上了皇后和四妃,独独落下了我。

那天他用过晚膳来看我,我却什么都吃不下,他与我一同坐在窗格旁看夕阳西下,晚霞蜿蜒。

我想起我怀着昌儿的时候,胃口也不好,那时的裴聿会端过碗,一勺勺喂我,哄着我吃下去。

现如今他是皇帝,想来这样的事,定是不会再做了。

**在他肩膀上,试探性的问他,“蒙族的祭祀大礼要到了,皇上要去草原上观礼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