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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途河之花

第5章 三途河之花

发表时间: 2020-11-01 11:25:28

“皇帝和布衣草莽们同桌畅饮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啊,四百年后烈朝的路,终究还是彻底偏离了当年卉月皇帝的设想。”夜涟浚长叹一声,负于身后的手不由攥紧成拳。

“近百年的夜秋花宴,早已沦落为一场仪式,只属于掌握着权力的少数人。”

“当年卉月皇帝率领铁骑纵横大陆,从异国的土地上带回来这些奇花异草的种子,时至今日,它们呈现着异国盛景依旧彰显着卉月皇帝的荣光,可是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呢?而今天那些种子曾经的主人宛如黑暗中蛰伏的野兽,当年在猎人们锋利的刀剑下,它们被迫屈居荒山一隅,现在它们开始蠢蠢欲动,而猎人的后人只知醉心权术。”

“黎儿你看下面这些锦衣华服的人,他们大都一辈子都没献上一句忠言或者在战场上砍下一颗头颅,就是北荒山的醉花香都能要它们半条命。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为赏花赴宴而来,那所谓花宴贺礼,只是权力交易的筹码罢了。”

“王殿玉石如此,所有马车上驮着的东西都是,掌权者总是无休止地收拢筹码,筹码背后多少鲜血多少尸骸他们不会,也不需要考虑。”

“权力,权力,好一个权利……我大烈百代王朝,出去初代六位明君约己爱民、尊贤使能,而后这三百年……三百年啊,所有的君主都被权力斗争推着上位,不是暴虐无道就是昏庸无能,竟再无一人能奋起六世余烈创启元盛世。”

说到后面,夜涟浚声音已变做纵声嘶吼,宛如雄狮咆哮。

烈朝之巅夜星楼顶,这些肆意的话不会进入任何人的耳间。早晨云层间溅射出的金光投进那双浑浊的眼眸,这位当朝最高掌权者的眼里却泛着流转的寒光。

虚帝十二年的秋天,夜氏皇族的历史上最后一位正明的掌权者一声怒吼在夜星楼顶震荡开来,他的不甘,他的愤懑,都随着远逝的风淹没在空气里,二十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人听见这位君王的咆哮,他们的身影在各个权属交易的场子间奔波穿梭。

这一年夜涟浚已经四十五岁,他年轻时候的理想和抱负随着人生进入中年而显得愈发遥不可及,而他给予厚望的小儿子,未来的夜幽君夜黎,此时还只是一个孱弱的孩子。

夜黎呆呆地张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向来寡言的父亲很少跟自己如此长篇阔论。他未能完全听懂父亲的话,但是父亲言语间情绪的激变他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夜黎第一次见到父亲宛如古泉的心掀起如此波澜。

在夜黎记忆里,这个执掌烈朝半壁江山的男人总是像一柄收敛寒锋的沉铁利剑,所有的激烈的情感波动都被他完美地敛藏在剑鞘里。

平日里静默得可怕的父亲,朝堂上轻描淡写的语气总给人一种山崩海覆神色不改的错觉,寥寥数语便能震慑满朝臣子,可是他平生的第一次失控却是在最年幼的儿子面前。

不过失控的情绪只延续了一瞬间,夜涟浚很快恢复了静默,那双眼眸里闪过的复杂情绪无声地淹没在眼波里,重新覆盖上望不见底的浑浊。

父子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夜星楼顶,沉默无言。

东边嵌着金色边框的太阳穿透层层浅云爬上帝城东防山巅,暖阳一扫清晨的清寒湿冷。

楼下夜宅早已是人影绰绰,可门口宣宾主司的吆喝声不曾断绝过,更有愈加频繁的趋势。

从后世的视角看来,烈朝末年这位君王在历史上迸发过萤火般微渺的光辉,而在他的身后是史书上最黑暗的“百年乱世”。

事实上在那个诸礼崩坏污浊流世的乱争之世里,夜涟浚完全算得上是后烈两百年中少见的一代明主,若是没有夜氏那一缕微渺光始终抗争着黑暗,大烈在史书上崩溃的时间会往前推移数十年,连带着一起湮灭的还有彼时尚在襁褓中的英雄们。

倘若借他二十载光阴,或许烈朝历史上又将多出一代明君,勇将,抑或英雄。可惜他短暂一生中奋起的勇武和宏图还来不及施展,便被身后的黑暗吞没掉了,但是紧接着,他懦弱的儿子,十多年后的夜幽君夜黎,最终以乱世新星的光撕裂了覆盖世间的暗。

人们谈起这位末代夜君的时候,更在意那个千年罕见的强大对手,或是惊叹他伟大的儿子。

“父亲,权力……真的有那般诱人么?”夜黎忍不住问。

夜涟浚挑了挑眉头,沉声说:“为何这么问?”

“儿子在说书夫子那里听过许多先人们历朝政变的故事,儿子起初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引燃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恶意,让那些掌权者视人命如草芥,动辄铁骑对阵血流成河。”

“其后儿子阅览了书馆里诸多史籍……儿子虽愚笨,可还是能发现每一场流血政变的背后都是掌权者们血腥的权力之争,其中不乏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就像先朝玄宗皇帝晚年的“史昂政变”,足足三十万将士葬送在权力争锋的战场上,一夜之间无数良臣被砍下了头颅,后来的涣皇帝更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六位哥哥,把哥哥们的头摆在父亲面前逼迫父亲退位……”夜黎顿了顿。

“说下去。”

“儿子不敢想象,那是朝夕相处的兄长啊,纵然最后涣皇帝得到了权力,至高无上,权倾天下,可是他还剩下什么呢,那时候权力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夜黎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见喉结滚动,却不再说一言。

“权术之争,必然是鲜血四溅……你懂什么。”

夜涟浚皱起的眉头仿佛能挤出水来,他有些不满儿子这种多愁善感,在乱世中,无谓的怜悯和敏感最终会葬送掉自己。

他瞟了儿子一眼,目光却被夜黎眼中突生的异样死死抓住。

那异色的眼眸在一瞬间仿佛不属于夜黎,瞳孔微微扩张,右侧黑瞳里是无休止的刀光剑影,左眼红瞳中仿佛静静流淌着前朝政变中染红了世间的血。

只是两道目光刹那间的交错,夜涟浚体内的血液仿佛炙热了几分。

夜涟浚看见了火焰,他的目光被那妖冶而纯粹的火焰死死抓住,在夜黎那只红色瞳孔中,一抹殷红宛如呼吸一般有节奏地跳动,那是三途河的颜色,仿佛黄泉界的冥花,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