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于三公为什么要在城隍庙养鱼的事,我不止一次表现出好奇,可面对我的追问,他总是缄口不谈,默默摇头说,
“你还小,等大一些我再告诉你。”
每次他都这么说,可直到我十八岁考上大专,还是没有告诉我那条鱼爷的来历。
后来我大专毕业,辗转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干过酒水推销,下过流水线,一个人长期在异乡辗转漂泊,渐渐就忘记了老家的事。
直到09年中旬,我正在义乌搞商品批发,忽然接到老家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老妈哭哭啼啼的声音,
“你三公不行了,赶紧回来看看吧,他临终前就这一个心愿,见不到你就不肯闭眼睛。”
噩耗传来,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我想起了幼年时期的很多事,三公虽然不是我亲爷爷,可打小就特别疼我,小时候我不听话,每次闯了祸挨揍,也总是往三公家里跑。
那个总是护着我、疼着我的老爷子,就要走了吗?
请完年假,我买了最近的机票,紧赶慢赶,总算在第二天傍晚前回了老家。
老妈一早就在村口等我,接过我的行李箱说,
“快去城隍庙见你三公最后一面,老爷子挺想你的!”
我红着眼睛就去了,推开城隍庙的大门,只见三公的病榻正摆在鱼池前面。
屋里没有开灯,点了几根蜡烛,忽明忽暗闪烁的油灯让我莫名揪心。
发黄的被窝里面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头发是雪白的,皮肤松弛,像极了蜡块,一脸黑黄色的老人褐斑,两眼浑浊无神
——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就是我的三公。
记忆中的点滴让我眼眶泛起了泪珠,一把抓着三公的手,哽咽道,“爷,你怎么睡在鱼池前面,湿气多重啊,要不给你换个地方。”
听到我的声音,弥留之际的三公竟好似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看我,强撑着坐起来,
“周玄,你回来了?”
我轻声说,“是啊爷,您老这是怎么了,我带你看医生吧。”
“呵呵,人老了,早晚有这天,我这病,医生怕是看不好咯。”
我快哭了,强装笑脸,说你瞎讲,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三公疲惫地摆摆手,咳出一块浓痰,朝水池方向一指,“鱼爷走了,我也得跟着他们一起走,好在这几十年的苦功没有白费,小子,你也算有福了。”
我顺着他手指一看,池水一片浑浊,龙鲤正翻着白肚子在水中起起伏伏,和三公一样走到了生命尽头。
三公强撑着站起来,我赶紧扶起他,没等说话,三公已经拉着我来到池水边,指着翻白肚的鱼爷说,“它庇护了你二十几年,跪下,给干爹磕头吧。”
“嗯!”
我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规规矩矩跪在鱼池边上,磕了三个响头。
头刚磕完,我就听到水池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响声,心里纳闷鱼爷不是都死了吗,怎么还有划水声?
我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浑浊的池水下翻起了一股水花,有一条金色的“鱼线”在水下欢快地游动,被烛光一照,波光嶙峋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爷,这是......”
我泛起了嘀咕,刚想问那是什么,三公却忽然在我后脑勺拍了一下,我张嘴“啊”了一声,却听到三公咕哝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好像是苗语,但语速特别快。
还不等我做出反应,他的手忽然指向了我。
哗啦!
水波翻滚,池水下那道金线快速跃起来,在我的惊呼声中钻进了食道。
我感到喉咙一凉,肚皮冷得要死,下意识想把嘴里的东西抠出来,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东西滑进我的肚子,一阵倒海翻江,我呼吸变得困难,一股冰凉感走遍全身,沿着五脏六腑游走,好似大夏天忽然被塞进了冰窖。
随着一股浊气上涌,直冲大脑,霎时间我感到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三公死了,走得很突然。
我醒来时已经被抬回了家,刚起床就看到院里摆着三公的灵柩,爸妈正裹着孝布,跪在灵前为他哭丧。
他行医了一辈子,在村里威望很高,十里八村的人都要吊唁,送葬队伍拉得很长。
我泪水涟涟,顾不上思考昏迷时究竟遭遇了什么,扑腾一声下跪,跟着爸妈一起磕头,点香、烧黄纸。
丧事办了三天,我迷迷糊糊跟在治丧的队伍后面,好似发了一场大梦,总感觉脑子晕乎乎的,身边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老妈还有点担心,那天我一个人去了鱼池,忽然就昏迷不醒了,等她和老爸也进去的时候,三公的尸体也变得冰凉,总怀疑我的昏迷会不会和三公有关。
我爸不信三公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安慰她别瞎想,“别忘了周玄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三公最疼孩子,怎么会害他?”
话是这么说,老妈还是不放心,处理完三公的丧事,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几天,等过了头七再回去上班。
我笑老妈大惊小怪,没怎么往心里去,考虑到自己离乡多年,好久没回来过,就顺从了老妈的心思,打算留在老家多陪二老几天。
那几天家里风平浪静,啥事也没发生,一直到头七那晚,正守着三公遗像前烧纸的我,忽然感到院里刮起了一阵冷风,推门一看,不知不觉竟然飘来了一层白雾。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头七也叫回魂夜,老家的说法是,如果死者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会趁着头七回魂告诉家里人。
我对着浓雾喊了一声,“三公,是你吗?”
外面冷风嚎嚎,没有一丝回应,等了好一会儿,我没看见三公,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信这些迷信的说法?
守到凌晨,我灭了火盆,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忽然肚子里传来一阵绞痛,那股冰冰凉凉的浊气再次升起来,我浑身发冷,直接打起了摆子。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我难以忍受,强撑着下床,想要叫醒已经入睡的爸妈,脚下却忽然失去重心,整个人都扑在书桌上,脑门子嗡了一下,再次陷入了昏迷。
这次昏睡持续的时间不短,我发着高烧,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再次看见了三公,他依旧坐在那个水池旁,身后那条龙鲤在池水中翻来覆去,欢畅地游动。
三公摆摆手让我过去,我听话地走到他面前,跪下,给他和鱼爷们磕头,接着三公把手按在我脑门上,语重心长说,
“我走了,给你留下了一枚龙卵,它是你的本命蛊,会一直留在你体内,可以延年益寿,强筋健骨,也能帮你抵挡命中的劫数,我花了一辈子才把它培育出来,可千万别辜负了我的心血。”
三公还告诉我,这东西是灵蛊,属于活物,而且是有毒的,我肉体凡胎,没有接触过修行,暂时还没办法压制它的凶性。
那小东西刚钻进我的身体,会时不时闹腾,如果压制不了它,就会痛不欲生,每逢初一十五发作一次,起初只是腹痛、头晕,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难受,直到内脏坏死,大脑萎缩......
这是他留给我的一种考验,
“你命犯十八劫,如果连龙蛊的凶性都驯服不了,注定只能是个夭折的命,不如早点下来陪我。”
他还说,自己在书房留下了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压制龙蛊凶性的办法,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望你行善积德,好自为之......”
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我昏睡了一整夜,仍旧感觉脑子晕晕乎乎,可梦里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强撑着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城隍庙,掀开三公留下的书柜,果然在柜子最下面那一格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本蛊经。
掀开泛黄的书页,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我看到了三公生前留下来的字迹,让我去寻找一种叫龙蕨草的东西,搭配黑驴、黑狗、黑猫的下宫血,朱砂、柴胡等等十几味中药一起熬汤,三碗水煎成一碗,连喝三天,就能缓解蛊毒发作的痛苦。
我呆坐在床上,对着信件看了小半天,才意识到原来三公根本不是什么草药郎中。
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个蛊师,之所以待在城隍庙隐居,是为了炼制一种奇蛊。
在耗费了半辈子的心血后,三公总算大功告成,可惜成蛊之日他也离死不远了,便决定把龙蛊转移到我身上,用来化解我命中的灾劫。
书中有十几张经卷,分别记载了很多巫蛊两家的修行法门,如巫医、蘸坛、布道、固体......全书是用繁体字抄写,中间穿插了许多潦草的笔记、图录和心得体验。
书的最后,用红笔写着关于本命蛊的介绍,这东西不同于寻常的蛊术,是灵蛊和虫蛊的混合蛊,一旦形成精神契约,就会和主人的命格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终生没有办法解脱。
看过这些内容,我有点欲哭无泪。
龙蛊第一次发作就这么痛苦,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