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仔家门口。
汤小凤在门前站定,叉着腰,姿势已经摆好。
许东年知道,母亲要输出了。
只见汤小凤扯开嗓门,朝门内喊道:“王翠英!大脑壳!你娘卖批的!当初说得好好的,两家播种时间错开来,我们先,你们后,现在我家一插完秧,你家就偷水。死大脑壳你是脑壳大毛病也多是吧,就知道你家秧要长活,我家那一亩二分田就不管?真是……”
汤小凤才骂到第四句,从屋里迅速冲出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妇女,朝外扫了一眼,便也扯开嗓门喊道:
“你不要乱叫,谁偷你们家水了!那条水渠写了你们家死瞎子的大名呢?就许你们家用水?不许我们家用?你才娘卖批,你家一亩二分田是田,我家那八分田不是田!我家秧……”
显然这位叉着腰和母亲对喷的便是许昌仔老婆,王翠英。
大脑壳是许昌仔的外号,顾名思义,脑袋比常人的大,不过他也是快五十岁数的人,村里也就同辈或者再老一辈的人敢喊一喊。
瞎子是父亲许文忠的外号,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在乡政府做秘书,有些近视度数戴着眼镜,而被村里人取了外号“瞎子”。
王翠英冲出来骂到一半,又被汤小凤更大的嗓门盖住:
“你家秧明天就烂掉!从根烂到头!跟你家大脑壳的脑壳一样烂!说的好好的,转头就变卦,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我嫁到许家村三十年,没见过哪家像你们家样的,真是吊死鬼打粉擦花,死不要脸!我看啊……”
许东年站在旁边看着,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完全没有帮忙的空间,况且,在骂战这一块,他深知母亲的战斗力,可以这么说,至少在许家村,是出了名的,难逢敌手。
犹记得当年——当然这是他听奶奶说的,母亲嫁过来生完大哥没多久,因为村里面什么事她觉得自家受委屈了,便在傍晚时分,吃好饭,走到村子里。
她两手叉腰,慢悠悠地走,边走边骂,从村头骂到村尾,再从村尾骂到村头。
往返三次。
那之后母亲的名头就此打响,村里面,谁不知道这许文忠的老婆是个厉害的,背后只得骂道说:这瞎子是个蔫的,没想到讨的老婆却是个泼妇……
骂战还在持续,屋内响起了孩子“哇哇哇”的哭声,然后便有女人哄小孩的声音。
王翠英已经落在下风,她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看到许东年,她转变策略,喊道:
“汤小凤,你一大早带着儿子来我家欺负人是吧,欺负我家男人不在家,要是我家大虎小虎在家,看你们敢过来撒野!我告诉你……”
汤小凤本来也只是过来骂一骂出出气,反正她那边田里口子已经撬开,此时听到屋内孩子哭声,她也没再纠缠,领着许东年便走了。
王翠英站在家门口,朝着许东年和母亲离去的背影,依旧在那边破口大骂着什么,大概是一些“一大早来骂天”“欺负人”“欺负我家男人没在家”等夹杂着各种污秽词语之类的话。
待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路口,她才停下骂声。
其实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们家理亏,早先是说好了的,两家错开下时间。
但是没办法,前天她娘家介绍,牛家岭那边铁路正在开工,需要几个壮劳力。
这年头,有副业做那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秧田里秧苗可不等人,要是家里男人都去做副业了,等再过几天,插秧怎么办?
这俗话说:“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
每年早稻插秧就争着立夏这前后几天,家里男人现在要去铁路上做事,挣钱的事情,当然是能做几天就做几天。这就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昨天是立夏,要是时间一长没回来,就错过插秧的好时间了,还不如昨天把秧插完,今天一早好去铁路上做事。不然剩下她一个人,大儿媳妇要带孩子,怎么把这几亩田的秧插完。
屋子里“哇哇哇”的小孩哭泣声还在继续,王翠英最后朝着许东年和汤小凤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便急忙进了屋。
……
“妈,你这骂功是怎么练出来的?好厉害啊。”
路上,许东年朝身旁走路带风的汤小凤说道。
他跟过来是怕母亲吃亏,只是没想到这许昌仔和许大虎许小虎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在家。
汤小凤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摊上你这么一个爸,不厉害点,在村里怎么住?”
许东年知道,母亲和父亲虽然感情一直不错,但是母亲对父亲的埋怨却是持续了一辈子。
大概是自父亲从乡政府出来之后吧。
父亲读过书,在那个年代,算有文化的人,当完兵回来后,分在了乡政府工作,一度被称为乡政府的“笔杆子”,但没几年,却因为某些原因,丢掉了吃皇粮的机会,回家种田。
自那以后,父亲的心气也没了,整个人蔫蔫的,总是沉默着。
母亲以前是大小姐,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好日子,后面家道中落,因为自己喜欢当兵的,经人做媒嫁了父亲,农活和家务那是一点不会,父亲回家务农后,两个人把日子越过越穷,生的孩子又多吃饭的嘴就多,哥哥他们小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不过那个年代家家户户也都是如此。
后面哥哥们都长大能帮着干活后,日子慢慢才有些起色。
母亲也从大小姐,变成了现在村里人人畏惧的“泼妇”。
……
“细莲,你在这守个上午,水应该就能放的差不多,到时候给他们家田里那个口子开开了,省得村里面说闲话说我是个不讲理的,到时候真把他们家那八分田的秧渴死了饿肚子,还怨我。”
两人回到大塘角田里这,汤小凤朝大嫂刘细莲叮嘱了一句。
许东年试探着说道:“妈,要不我在这守着?”
汤小凤看着他,那眼里的怀疑神色,让许东年都不好意思起来……
终于母亲开口道:“你守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把鸡和鸡蛋带上,去县城给秀秀家送去。”
许东年一拍脑门,是噢,他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今天他要捉一只老母鸡和带二十个鸡蛋,送去县城未来妻子家呢!
那岂不是说,等他从县城回来,在上一世,那件改变他此后一生的被污蔑事件,就要发生了?
他奶奶的!这刚重生,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