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九月中旬，台安二中校外肆意生长的绿叶被热浪冲撞的沙沙作响，空气浮动着酷暑的燥热粘腻。
放学后一众穿着蓝白校服走出校门的学生里，有两个女孩格外奇怪，她们在校门内伸着脖子向前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迟迟不敢迈出大门。
确定安全后，两人手拉着手一路狂奔，到322站牌时才停住脚步，彼时公交车正好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两人累的气喘吁吁，找了个空座坐下。
夏尔跑得满头大汗，伸手“啪”地一下把车窗打开，叹气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梁挽月有些愧疚，要不是因为陪她，夏尔这些日子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对不起尔尔，我拖累你了。”
“唉，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啊。”
夏尔拿了本书给自己扇风，对她解释道：“我也不想让你受到骚扰，但我就是觉得还得读三年高中，总不能一直这样躲躲藏藏吧。”
梁挽月说起这事心直犯委屈：“我告诉老师了，可老师根本就不管这些，只说让我家长来接送。”
她父母为了保障她和弟弟的生活在大城市打工，自己和弟弟暂时住在奶奶那里，她总不能让年迈的奶奶每天早出晚归的接她上学吧。
两者之间必须选择一个，梁挽月宁可选择东躲西藏也不要麻烦奶奶。
夏尔知道她的情况。
梁挽月是好学生，如果不是因为中考生病缺考怎么会考到差生云集的二中里，她这样的乖乖女怎么可能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无异于一个柔顺小绵羊掉进了豺狼窟。
夏尔思来想去，开始给她出主意：“阿月，要不然你认个哥吧。”
“认…哥？”
梁挽月大眼睛扑闪扑闪，显然不太理解这句话蕴含的含义。
“对，认哥。”
夏尔坚定地回答，继续道：“你是好学生可能不了解，我在念初中那会儿，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子为了有排面，都会认学校或者校外混得很好的人当哥哥姐姐。”
梁挽月很认真的在倾听。
“不过，你现在被是职高的缠住了，想认校外的不可能了。”
梁挽月这段时间真实被吓麻了，开始病急乱投医，一听方法不可行心里有些急迫：“那怎么办呀？”
“别急别急。”
夏尔握住她的手，提议道：“我们学校有一个人叫谢途川，他跟我一个初中的，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都很有名，没有人敢惹他，要不然你找他试一试？”
梁挽月暗想，如果认下一个哥可以把她所有的烦恼消除，这个方法十分可行。
夏尔又道：“不过现在他好像不怎么来学校，开学到现在我几乎没怎么看见过他，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我明天帮你打听打听他喜欢在哪里出现。”
谢途川，谢途川。
梁挽月在心里默念。
脑里忽然闪出一个问题：“尔尔，那认哥该怎么认？”
她对此事毫无经验，只能拽住夏尔这根救命稻草，以求支援。
“拿钱？”
夏尔沉吟片刻，猜测道：“我没认过，其实也不太知道，但是我觉得拿钱就可以了吧。”
“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俗称保护费。”
梁挽月挣扎一番，咬咬牙点头同意，“好，我明白了。”
回家吃过晚饭后，梁挽月便在卧室里数零花钱，纸币硬币被混杂在一起倒在床上，钱包放在了一边。
她的生活费是按周发放，一周二百块钱，好在她花销少，二百块钱根本花不完，将近一个月下来攒下将近二百块钱。
她算了算，马上周一又是发放生活费的日子，她给谢途川交三百块钱保护费，自己留一百多，应该能顺利的渡过一周时间。
刚要把这些钱收起来，房门的被推开，梁挽星莽莽撞撞的进来，“姐，给我五块钱，我没钱上网了。”
“我也没钱。”
梁挽月暗忖倒霉，想要把钱收起来，梁挽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床上拿走一张五元纸币，得意地拆穿她：“这不是有嘛，现在怎么那么抠？”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听到他的抱怨，梁挽月更恼火了：“以前没少给你钱，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现在对她来说，五块钱也很珍贵的好吗？
梁挽星转身大步走出房间，潇洒道：“我一会儿把碗刷了，不白拿你五块钱。”
梁挽月把钱全部收进钱包，小声嘀咕：“这还差不多。”
*
周一午休时间。
昨天梁挽月托夏尔成功打听到了谢途川的常驻地，因为她不想连累夏尔，便只身前去。
午后的阳光炽热滚烫，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站在台球厅门口挣扎了将近十分钟，最后鼓起勇气推门进入。
台球厅空调开得很足，与室外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的进入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许是少年们太过入迷，也许是她无声无息的过于不起眼，完全没人注意到她。
梁挽月不敢和男生主动说话，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一个女孩子的胳膊，后者受到了感应，扭头看她一眼。
“你好同学，你能告诉我一下，这里面谢途川是哪一个吗？”
听到她找谢途川，女孩脸色微变，瞳孔里染上了几分探究和敌意。
又是一个表白的花痴女，但这个女孩长得还挺漂亮的。
但再好看有什么用，脸皮可真厚，连谢途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来表白示好，现在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女孩冷漠道：“不知道”
梁挽月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对方，说了声抱歉，怯怯地收回手，想要找下一个人问一下。
“梁挽月？！”
“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梁挽月侧眸与眼前的少年对视，对方准确叫出她的名字，而她却没有丝毫印象让她微微蹙起秀眉。
梁挽月在记忆里拼命寻找他的面孔，却一无所获，顿时有些懊恼和尴尬：“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力可能不太好——”
“请问，你是？”
少年没觉得被冒犯，爽朗笑笑：“我们是一个小学的，不过我俩不是一个班的，后来我转走了。”
他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蒋殷。”
梁挽月牵动唇线，温柔一笑：“这次我不会忘了。”
蒋殷被她的笑容，有些怔愣，莫名觉得有些耳热，不由自主地想和她叙旧，想问她怎么在这里，怎么会穿着二中的校服。
可还没等他开口，梁挽月嗓音清甜的叫了他的名字：“蒋殷。”
他猝然回神，“嗯？”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面哪个是谢途川？”
蒋殷没起什么疑心，直接指了一下。
梁挽月顺着视线，踮脚望过去，注意到那个被层层人群掩盖住的高大男生。
他穿着白T黑裤，戴着灰色的鸭舌帽，遮住了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他凌厉流畅的下颌线条，以及他从台球桌上起身时，唇角那抹招摇得意的笑容。
一杆入篮，十分精准，得到无数掌声。
终于找到目标人物，梁挽月对蒋殷道了谢，惴惴不安地握紧兜里的钱包挤进人群，期间她听到了几声不满的责骂声。
她低着头，数不清自己说了几句抱歉，成功地挤进人群中央。
陡然冒出来一个眼生的“不速之客”，还在捧哏的男生忽然安静一瞬，接着连连发出探讨：“这女孩谁啊？你认识吗？”
“这还穿着二中的校服呢？”
“干什么来了，长得还挺漂亮，不会是来跟川哥表白的吧？”
“我感觉像，川哥这魅力真不是盖的啊，刚开学没多久就有小美女主动上门表白，真是佩服佩服。”
梁挽月心里七上八下的，心脏好悬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顶着嘈杂的议论声，硬着头皮走到谢途川的面前。
谢途川懒洋洋地支起球杆，瞥她一眼。
她将兜里的钱包拿出来，手忙脚乱地掏出三百块钱，弯腰低头，恭恭敬敬地道：“你好，谢途川同学。”
“我是高一三班的梁挽月。”
“我我…想认你当我的哥哥。”
空气凝滞一瞬，随即爆发炸裂的哄笑。
“卧槽，这姑娘牛啊。”
“川哥，又有妹子给你表白了。”
梁挽月攥着百元大钞的手指骤然收紧，感觉到羞臊不堪，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如此露骨的当众调侃。
口哨和揶揄声接连响起，暗藏着青春期少年们的不怀好意。
“认哥？”
谢途川疏懒的嗓音响起，恶劣的玩笑才得以终止。
他垂睨着梁挽月，后者根本没有抬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
谢途川只能能看见面前杵着一个黑绒绒的脑袋，以及亮在他眼前的三张百元大钞。
他漆黑的眼眸里毫无情绪，牵动起唇线，轻嗤了一声，不耐烦道：“认我当哥的人多了。”
“上后面排队去。”
梁挽月鸦羽轻颤，下意识抬眸，对上了眉眼冷戾，浑身透着烦躁劲儿的谢途川，吓得她立刻低下头。
霎时间，人群中飘来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低语：“我去，这么漂亮的妹子，川哥是真他妈忍心啊——”
谢途川置若罔闻，冷淡地收回视线，手握球杆再次弯腰俯身打台球。
“噗——”
不远处响起几声女孩意味不明的笑声。
漂亮又有什么用，谢途川什么样的没见过，他可从来就不是看脸的男人。
梁挽月内心并没有觉得这句话很过分，像她这样身陷囹圄的女孩子也许不在少数，想认谢途川当哥哥寻求庇护的主意肯定不止她一个人能想到。
谢途川让她排队，那她便排队吧。
面对别人不加遮掩打量她的视线，她一概视若无睹，将三百块钱揣进兜里，乖乖地站在一个女生的旁边等待，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在排队。
梁挽月是典型的淡颜系女孩，五官轮廓立体分明却不失柔和，那双漂亮清澈眼眸宛如水洗般。
她的蓝白校服一尘不染，乌黑的马尾高高扎起，干净纯洁如栀子花，站在那里像是突破了另一个次元壁，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
谢途川专心致志的打台球，身旁的人一直叫他，“川哥。”
他被打扰了好兴致，轻啧了一声，不耐地直起身，冷眼看过去。
呼唤谢途川的那名男生笑意止住，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你看啊川哥，那小美女还没走。”
谢途川黑眸扫过去，眉宇间隐隐起了几分波动。
还他妈真没走。
女孩皮肤冷白，五官未经任何修饰，站在那些浓妆艳抹的女生旁边，给视觉上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一种类型看的多了，忽然出现一个清秀温软的乖乖女倒是新奇。
不过她站在那什么意思，真排队去了？
女孩一直在看腕表，神情十分焦灼，时不时的看向门口，忽然朝他望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谢途川在和她对视的短短一秒里心里就下了决断，但他谢途川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色胚，勾不起他半分兴趣。
他淡淡收回目光，俯身接着打球。
梁挽月本来以为有机会的，结果谢途川没有说话，心凉了半截。
午休时间要到了，她不能再耗下去了。
而站在一旁的蒋殷接受不了梁挽月被晾在这里，好心地走过去：“梁挽月，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来认川哥当哥哥？”
梁挽月在小学时就已经初见美貌，暗恋喜欢她，给她送情书的不在少数，但她始终本本分分的学习，温柔恬淡如不可高攀的神女，更是从来就没有做过有违校规的事。
梁挽月今天找谢途川当哥哥，着实是让蒋殷感到匪夷所思。
夏尔在来之前叮嘱过她，不要把自己的意图说的太清楚，不然的话别人会以为你是有意为之。
她心中暗自记下。
面对梁殷的询问，梁挽月并没有坦白，但转念一想，谢途川那边不好入手，也许蒋殷会念及小学时期那一段校友的关系帮她一把。
思及此处，她请求道：“蒋殷，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可以啊。”
蒋殷自然是乐意帮她的忙，还没有思考就直接答应：“什么忙？”
她把三百块钱递过去：“帮我转交给谢途川可以吗？”语气顿了顿，有些难言：“再帮我问问我需要排多久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