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帝十二年,时任烈王朝帝君夜黎离奇死于府中,时年三十二岁,谥号夜悠君。
后世史书对这位年轻的帝君给出了最简短的评价:一书一盛世,一剑一王朝。
翌日,文臣们端着刻着彻夜商议后拟定好谥号的文书,迈进晨夜殿献给烈帝皇白曦过目,白曦弥漫血丝的眼睛盯着“烈夜幽君”四个字看了许久,大臣们怀揣着强烈的不安等待白皇做出决断。
最后白曦只留下一句话:“改成悠吧,他会喜欢的。”声音嘶哑却不容抗拒。
一时间文臣们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猜出来白曦为何做出这个令人费解的改动,直到去世白曦也从未再提起过原因。
最后,烈夜悠君这个名号以一个历史谜团被写进史书,后世史学家众说纷坛,但是始终没有一个有证据支撑的答案。
直到很多年后,新烈七星之一元翀弦的陵墓被后世考古学家发掘,一卷疑似记载七星各位生平的手稿公诸于世。
元翀弦是烈初名将录中有着传奇色彩的一笔,那柄名剑“千山墨”配合“铁钩银划,墨染千山”的绝技,在战场上往往是敌人的噩梦。
他是最后一颗陨落的新烈七星,但是虚帝二十七年,起义军攻破泽锦城那晚,他的身影突然蒸发了,后来白皇夜君称帝仪式上册封元翀弦为新烈开国七星将之“贪狼”命主,授墨焚将军封号,属于他的专属宴座上却是空荡荡的。
十余年领军征战,他早已厌倦了纷争杀伐,在星辰军攻入帝都那个晚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很快白曦在案边发现那柄星辰陨剑“千山墨”,压着一封简单的告别信,还有一幅潦草的画作,当晚白曦驻剑在大殿门口坐了一整晚,第二天侍从呈上早饭时,惊讶的发现一晚上的大雪在白曦身上覆上了厚厚的一层,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目光似乎凝固在在那寥寥落墨的张羊皮卷上。
往后数十年,七星名将元翀弦在历史上消失了,偶尔有人在荒山野岭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骑着马在人迹罕至的原野上吟啸徐行,斗笠蓑衣,青衫白马,宛如草原上的吟游诗人。
新烈初,一个笔名为“羽玄”的神秘作家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在市野上广为流传,他的文字以文风激荡而闻名,作品中涉猎最广的便是乱世中新烈七星的故事,也不乏异国他乡的奇闻异事。在后世说书人的书单上,必然有署名“羽玄”的作品一席之地,如《星云之初》,《山河迹》都是传世的经典演义。
后来文官们在整理典籍的时候发现,在民间卖到脱销的“羽玄”署名的小说,文风居然跟“贪狼”元翀弦早期在军中写下的《札记》出奇一致,而巧合的是,翀弦二字各取一半便是“羽玄”。
这位文采斐然的神秘文豪的身影,在史书中最终和武冠天下的名将重合在一起。
由于年代久远,简陋的陵墓里那部有关新烈七星的手稿只剩一支残卷,考古学家们努力修复,也只能读出大概。但是经史学家之手时发现,在夜君夜黎的那一篇中,有一个名字里带着“悠”字的女人被反复提及,跟夜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千年的谜团是解开了,可是无论是正史野史,都没有任何关于夜君身边带着“悠”字的女人的记载,那些絮语般的故事被永远掩埋在历史黄沙底下。
帝都没能完成消息的封锁,夜君的死讯很快扩散整个大陆,以帝城为中心,朝野江湖,一时间风雨招摇。
很快,各个诸侯国间接连出现了红色的重骑兵身影,所有的诸侯主们都单膝跪地,恭敬地接过来自帝城的令书,并且誓日指心顺应朝廷,平日里在朝堂上公然与皇帝争执的臣子,在那些猩红的身影面前也保持着缄默。
没有人敢忤逆那支来自帝都的铁骑,“晨焱”。
作为烈王朝最精锐的重骑兵,“晨焱”并不受帝都兵部管辖,它被设立之初便只接受皇帝的直接号令。
战场上它们有一个响亮的称号,猩红死神。
那是亘古战场上流传了四百年的噩梦,鲜血和枯骨的堆砌出来的凶名。
四百年前,卉月皇帝作为新皇登基,北疆煞狼部趁烈朝内部尚未完全稳定,联合北疆十六部亲自率领十万蛮族铁骑大举南下。
北疆人有驯服野兽作为坐骑的天赋,经过了近百年三代霸主的休养积累,各部精锐组成的兽骑兵足以作为作为主力被投放到战场上。烈朝士兵的骏马在嗜血的野兽面前瑟瑟发抖,往往阵前对峙尚未交锋,烈朝铁骑便已溃不成军。
有着兽骑兵加持的蛮族军队横行无阻,不出半月吞并掉苍云十二州,几乎整个烈朝北部尽数沦陷,战线一度推移到九曲河附近,作为帝城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一旦失守便意味着帝城泽锦将直接面对蛮族三面夹击。
九曲守将死守的军令第一时间传遍三军,同时派人突围,快马纵蹄飞驰向帝城求救。
卉月皇帝接到消息勃然大怒,当即决定发兵二十万御驾亲征,与此同时那支号称“禁忌”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激活了。
在皇帝率领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的时候,一支红色的铁骑早已横穿山路无声地抵达战场。
而在十日之后帝师十万之众终于抵达九曲战场,战争却早已结束了。
本着血战准备的烈军面面相觑,浩瀚的九曲河绕着绵延万里的黄沙,除了一地狼藉和浸透了黄沙的殷红,视野里却不见令人惊悚的蛮族兽骑。
九曲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上堆积如山的野兽横尸,确切来说那算不上尸体,说是一堆碎肉更为贴切,只能凭某些特征分辨物种比如成破碎状的狮子头骨,带着染血狼牙的半边下颚。
蛮族数十年集聚下来的最强杀器尽数折毁在九曲黄沙河战场上。
起初蛮族并未将这支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骑兵放在眼里,蛮族的兽骑兵在战场上是梦魇,由凶兽组成的骑兵洪流可以吞噬掉阻挡的身前的任何敌人。
当晚,兽骑兵咆哮着对城池发动总攻,每个兽背上的蛮族人眼里都闪烁着狂热,拿下这座第一雄关,中原易主指日可待。
那是宛如狂涛淹没礁石的姿态,蛮族人以为这是攻破城池的最后一次冲锋,最后却成为他们一生最后的冲锋。
所有参加过九曲之战的士兵一生都忘不掉那样震撼的一幕,在城池即将失守的最后时刻,一支全副武装的铁骑抵达战场。
一支千人的重骑兵组成简单的三角战阵,就那样横亘在高速流动的兽骑兵汪洋面前,精铁打造的面罩上泛银光流转。
在两者相距拉近到五十尺的时候,一千位重骑兵同时直挺长枪,动作整齐划一,清脆的破空声响彻战场。
从远处看像是一团猩红的火焰活过来一般,他们向百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红色的铁骑挥舞着长枪横贯战场,宛如死神舞起镰刀肆意收割着生命的麦田,身后涌起冲天的血泉。
冲锋,转向,再冲锋!
猩红色的火焰每一次纵横突击都能让蛮族骑兵洪流出现短暂的断流,随后后面的蛮族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迅速补上。
那像是一场屠杀,那支千人骑兵宛如杀戮机器,以强悍的机动性和杀伤力在蛮族军队中横冲直撞。他们深入敌军深处,每一次冲锋都能撕碎无数蛮族士兵,他们身下的烈马扬起马蹄可以踏碎狮子的头颅。
蛮族引以为傲的兽骑兵第一次在战场上颤抖,他们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咬碎迎面扑来的骑兵,下一刻骑兵身下的烈马纵身跃起铁蹄将狮子的头颅碾得粉碎,紧接着猩红的长枪洞穿蛮族骑兵的胸口。
那场在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的“九曲血战”,居然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争。
数以万计的蛮族士兵被扯进那台名为“晨焱”的“绞肉机”中,这一场大战后蛮族人彻底胆寒,后来侥幸活下来的蛮族士兵回忆起来总是心悸,他们说那是一支来自地狱的军队,他们的武器带着魔鬼的旨意。
那是晨焱第一次公开出现,而天下人都记住了这支骑兵。
铁甲银盔,长枪如龙,红袍裹着棕红的的炎燊马,宛如一团点燃战场的流动烈炎。
最终,那支千人红色铁骑以不到十人的代价,让蛮族数十年集聚下来的数万兽骑兵永远留在了战场上。十万精锐踏进烈朝疆域,只有不到一万蛮族人逃回北疆,包括各部首领在内的无数勇士被永远地钉死在九曲城墙脚下。他们的新首领被迫向烈朝称臣,在皇帝面前双膝下跪并且立下誓言,白氏垒月旗一日不倒,蛮族便一日不会踏入烈朝土地。
四百年后,垒月皇帝的赤炎旗的光辉早已淹没在浩瀚历史中,而晨焱铁骑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们带着皇帝的禁令而来,长枪泛着寒光警示世人,骏马溅起的扬尘让这个天空蒙上一层灰黄色。
一时间人们噤若寒蝉,敏感的人都能隐约嗅到乱世的血腥味。
新烈王朝第十八年,星天术士们观察到被他们划做“白夜盛世”星野范围内的两颗守护星之一彻底失去光泽,这一变卦直接使星野内诸多辅星运行周期变得紊乱,星天阵还从轮回中带来一个消息,一个小流星群将在数月之后抵达这片星野,届时必然会有相当一部分星辰会正面承受陨石的庞大动能而化作尘埃,这片维持了十八年稳定的星野即将出现剧变。
种种迹象都暗示着,烈王朝的天,要大变了。
彼时,离上一次星野剧变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当年救世的英雄们苍老或者死亡,接连着退出历史舞台。
星术师们都跪地向信奉的神明祈祷,甚至痛哭流涕祈求神明原谅自己的过错——虽然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何事触怒上苍,他们只是害怕虚空中的神明再一次把不祥的狼烟投向大地。
事实上,上到君王下至庶民每个人都害怕,当年那一场空前的战乱将整个世界都卷了进去,无形的手拨乱了时间的节奏,只留给世人酷暑和凛冬。
“那是一个被诸神遗忘的时代,魔鬼在人间摆弄着杰作。”这是后世的《山海谱》写在那个时代前的引言。
那一刻,恶鬼在日月失辉的黑夜中纵声咆哮,血,浸透沃土,神明被推下神座,恶鬼篡写命运,可怖的狞笑取代了诸神的誓言回荡天穹。
一张巨网,盘上每一个人的宿命;一场棋局,围困住天下诸雄。
万物枯落,恶疾滋生,炙热和严寒交替着抹去世间的生机,暗绿色皮肤的恶鬼从深渊里把灾难带到大地上,滋生的欲望驱使着掌权者们刀剑相杀,男人们从军征战百无一返,女人们最终等来战败的消息,她们用死亡表示自己的忠贞不渝;战败者会失去他的宫殿和财产,甚至他娇美的妻子和女儿们会成为敌人的战利品,沦为玩物。
幸存下来的人提起往事便缄默不言,而当年遍地横尸化作的枯骨至今都没能完全掩埋掉,一阵横贯原野的风卷起虚掩的流沙碎石,准能看见一截白骨和沉沙折戟。
活人望着远去的阴云感到心悸,孤魂依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游荡。
十八年的光阴都不曾冲淡那一场浩劫留下的阴影。